01
名為大鄉夢衣的少女,比蓮次大兩歲。
從蓮次開始記事起,她就已經在他的世界中了——和老家的眾多男孩子一樣。
夢衣家是做門診醫生的,她和比她小四歲的妹妹生活在一起。她從小就是個不麻煩人照顧的乖孩子,氣量很大,也很擅長照顧人。在時令活動和祭典很多的老家,她是統領低學年孩子們的孩子王。
另一方面,蓮次是個燙手山芋。因為一點小事輕易和同齡的孩子動武,被夢衣訓斥。在遠足的時候走散,被夢衣帶回來。在獨自一人生悶氣的時候,夢衣會過來開導他。因此,夢衣也有讓蓮次敬而遠之的地方。
被老家人們評價為優等生的女孩。公認的棘手男孩。
兩人的地位相差甚遠,根本不至於產生什麼特別的聯繫。
而在夢衣初中二年級的時候,她們的關係發生了變化。
不論誰都看好的夢衣,獃獃地站在路中間。
當時,蓮次還是個小學生。
「夢姐」
背著皮書包的蓮次這麼遠一喊,夢衣便回過頭來。
蓮次至今還記得她當時的表情。
一直露出溫柔的笑容的她,這一刻看來像是隨時都有可能哭出來一樣。蓮次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樣的表情。
但是,不知不覺中,夢衣的表情變得和以往一樣。
「歡迎回來,蓮君。別繞遠,要直接回家哦」
微笑著這麼說的水手服少女,和平常並沒有什麼不同。
她只是將蓮次當做住在附近的人家的小孩子。而蓮次就算被她摸頭,也不會有什麼害羞或是不甘心的感覺。當然,確實是有些高興。
「咦,你稍微長高了點呢」
「唔」
蓮次撅起嘴,別過了臉,然後拉起夢衣的手走起來。
「嗯?怎麼了?蓮君,幹嘛呢?」
「來我們家玩吧」
夢衣有些驚訝,不過——
「……說的也是,難得有機會,那我就去叨擾一下吧」
她任由蓮次牽著自己的手。
「我還是第一次去蓮君家玩啊,要玩什麼呢?」
來到家門前以後,蓮次一邊將食指擋在嘴巴前,一邊指了指大門。
「噓……拿好鞋子進來」
「嗯?為,為什麼?」
蓮次為了不讓母親和妹妹察覺,偷偷上了樓梯,潛入自己的房間——其實是將那間預定等到他升初中後再給他的房間提前霸佔了。
走到滿是漫畫和學校的傳單的房間里後,蓮次得意地哼哼鼻子。
「隨你坐哪裡吧,之後我會拿飯給你吃的。想要上廁所的話就跟我說」
「嗯?嗯?這是什麼意思?捉迷藏嗎?」
沒有理解狀況的夢衣顯得有些慌亂。
蓮次將雙手交叉在胸前,不解地側過腦袋。看來他並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叫這名字。
「捉迷藏?唔,嗯,是就是吧」
「還『是就是』……蓮君,為什麼你突然想玩這個呢?」
「因為,夢姐不想回家對吧?」
「……!」
「並且看上去像是……想找個地方藏起來」
夢衣無話可說。她的臉上隨即浮現出虛弱的笑容。
「好厲害。虧你……能明白呢」
「嗯」
「……好!那,那我就在這兒好好玩一會兒吧!」
「噓」
「啊,抱歉……」
這之後,兩人在蓮次的房間里看漫畫的,小聲地說話——到晚上的時候,他早早把晚餐吃完,偷偷將點心拿到房間里給夢衣當晚飯吃。
夜深的時候,夢衣站了起來
「……唔,那,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多謝招待呢,蓮君——」
「你還是,多呆一會兒吧」
明明還是個小孩子,卻接連做出超出夢衣想像舉動的蓮次,馬上拉住了夢衣的手。
而夢衣又被他的舉動給嚇到了。
「但是,我再呆下去的話,我和蓮君都要被罵了」
「沒問題」
「就算你這麼說……」
「沒問題,我自有辦法。嘻嘻嘻」
夢衣有些困擾地看著得意地奸笑起來的蓮次。
「這個笑法真是奸詐呢,姐姐我很擔心蓮君的前途哦?」
「而且啊,夢姐——還不想回去對吧?」
聽到蓮次這麼說,夢衣又不知該說什麼好。她一瞬間顯露出痛苦的表情——癱坐到地上。
「嗯……確實,是這樣」
夜更深後,兩人橫躺在同一張床上。
蓮次的心因近旁感受到的溫暖及香甜的氣息狂跳著。
不知有沒有感受到他這種心境的夢衣驀地說道。
「那個,總覺得,今天……突然,害怕起來了」
那或許就是名為大鄉夢衣的少女的,反抗期吧。
「我喜歡父親母親,喜歡妹妹,喜歡朋友,也喜歡其他所有的人。而我也覺得——大家都喜歡我」
「……」
「我並不是想刻意做個好孩子……但最近大家都用看著『好孩子』的眼光看著我——我不想讓他們失望,想回應他們的期待——」
「……」
「而我不禁在想,我難道一生都要這麼做嗎……明明只是不想讓我喜歡的人討厭我。僅憑這樣的理由就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的話,不就相當於在欺騙大家么……我漸漸開始討厭讓我做這做那的大家……總覺得,他們很恐怖……也覺得,自己很無恥……」
這只是單純的懺悔,她並不指望身為小學生到了蓮次能夠理解這些。
實際上,她說的話蓮次大半都沒聽懂。
正因為沒有理解,他才能直言不諱。
「——我認為,夢姐是個好孩子」
「……」
和自己相比——光是能扮演好孩子形象,就足夠稱得上是『好孩子』了。
「但是……並沒那麼堅強呢」
他憧憬著夢衣這個年長的少女,很喜歡她。
但是,萬年反抗期的他時而會好奇她為什麼要如此顧及別人的臉色。
「我比你,強多了」
蓮次鼻翼微張,大喘著氣。
夢衣無話可說。但是——
「——嘿嘿」
過了半晌才發出的笑聲,比想像中的要輕鬆。
「說的也是,我其實也認為自己應該是個好孩子」
他的睡衣被稍稍扯長了。因為被夢衣的手指拉住了。
「但是——卻不怎麼堅強」
「嗯,這就和哥哥不一樣了。那傢伙根本不強,只是臉皮夠厚而已」
「哈哈,老說這種話是會被哥哥罵的哦」
「我討厭他。就算了哭了也不會來救你」
「就算哭……是么,原來我哭了」
身旁的夢衣抽了抽鼻子。
「來救我的——只有蓮君呢」
「……我只是想玩捉迷藏而已」
「結果,還是離家出走了——不,世上也沒有距離這麼近的離家出走吧」
這一天,兩人同時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不過是『離家出走遊戲』呢……」
第二天早上。
秋月家吃早飯的時候,門鈴對講機這一騷動的信號響了起來。
「咦,鄰居家的……?是傳閱板報么」
「我去吧」
「蓮次,你離門最近吧」
「……啊,我突然覺得頭好痛,我今天要請假」
「咦?媽媽,蓮君說他頭痛。沒事吧?」
仔細想想,當時妹妹還是很可愛的。
「——不是傳閱板報哦。聽說夢衣昨天沒回家」
「嗯?夢衣……是大鄉家的那個?」
「真令人擔心呢,她也不是那種會無緣無故夜不歸宿的孩子吧」
「找到她的話就跟大鄉家聯絡吧。我也去問問朋友。這一代中學生喜歡去的地方都能去找一遍」
「我討厭夢姐。她山寨我,將蓮君稱作蓮君」
「山寨的人是你吧」
蓮次瞪了妹妹一眼。身為高中生的哥哥,翔一回頭看向蓮次。
「蓮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