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多談點主義少研究些問題

海岩再出重拳,最新長篇小說《拿什麼拯救你,我的愛人》前段時間在本報獨家連載就已牽動人心,結成單行本出版後更成為近日書市流行的熱門讀物。於是在一口氣讀完全書之後,動了再次採訪海岩的念頭。採訪約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進行,話題沒有拘泥於具體的細節問題,而是站在主義的高度探討了海岩的小說創作。

■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

問:你怎麼看待現實主義?你認為你的創作方法是現實主義的嗎?體現在哪些方面?你的很多作品都在緊張激烈的情節之外觸及了很尖銳的現實問題,這是否有意識的?

答:我不是一個專業作家,平時對文藝理論鑽研不夠。從我從事文學創作以來接觸過的文藝理論或者說法,說到現實主義我覺得也有不同的定義。比如西方有西方的現實主義,東方有東方的現實主義。當然還有批判現實主義。在革命文藝以後又有革命的現實主義,以及像毛主席講的革命的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相結合。我們過去學習到的理論,像毛主席說的,比現實更高、更集中、更典型地反映社會生活的,反映時代發展潮流的,反映人類走向的,這才是現實主義。在這個理論下出了一批好的現實主義作品,也出了一批我認為是非常不現實的作品。在同一個理論下可以出非常現實的也可以出非常不現實的作品。對我的作品,評論界也有不同的說法,有人認為是現實主義的,比較貼近生活真實,反映這個時代的一些現實問題,也有人說是浪漫主義的,或者說是偽現實主義的。覺得我寫的人的情感,人的這種愛情關係,現實當中很難找到,是幻想出來的,比較虛的東西。我覺得這兩種說法都對。我自己比較喜歡的風格是那種很童話的故事,但細節的安排我又喜歡很寫實的,人物對話,人物的語言,人物的狀態,人物每天做的事情,細節是非常寫實的,我的大部分作品都是這樣的風格。可能有人認為我的大情節太戲劇性了,或者太浪漫了。就以此來說我不是現實主義作家。有人看到我寫的生活,細節、場景、人物的關係比較逼真,又說我是現實主義。這兩種說法可能依據的方面不同。我是最不喜歡那種大情節是真的,非常真實,或者就是一件真事,通過很多虛假的細節和人物關係把它搞得很假。所以我看到有的人批評某些作家寫得很假,而這位作家會站出來說:我寫的是一件真事。能把真事寫假,我認為是作家的悲哀。這說明他沒有把事件的本質,把真實感,通過他的創作轉達給讀者。所以我不是很在乎別人說我的書是現實主義還是浪漫主義,還是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相結合的,還是什麼都不是。我們現在傾聽理論界文藝界的批評也比較少,現在好像也沒有什麼文學批評,現在書出的也太多,也評論不過來,都是些抓住新聞熱點的書評,文學上是不是有評論價值先不管。我覺得現在不僅僅是小說遠離讀者,理論化的書評也沒人看,也遠離讀者了。

問:正如你剛才所說,你的小說常常是把假事寫真了。那麼在你動筆時,有沒有先入為主的想法:我想寫個現實主義的作品?

答:沒有。我只是說我對生活的眼光是這樣一個看法,那我就選擇我現在這樣的一個方式來表達。我現在這種表達方式適合這樣的內容,倒沒有把它事先歸類到哪一個主義去。但是我的創作受革命文藝的影響是最深的,追根溯源就是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從我創作的歷史,我最初接受的就是這種文藝理論的影響,即革命的現實主義和革命的浪漫主義相結合。我是不是結合了另當別論,但我是受這個影響的。所以我會自覺不自覺的去遵循一個典型化原則。比方生活中我看到這個事不典型,太古怪了,不代表什麼,不能說明我對生活的普遍規律的看法,我就不選用,它再生動我也不選用。我選擇的人和事,包括他們的行為,他們的情操,他們的某種心態,他們所處的環境,都反映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典型性是指代表性。所以我可能是受典型化理論的影響比較深的。

問:前段時間爭論較多的《你的生命如此多情》,吳長天國企改革這條線在你小說里是輔線,而吳曉與林星愛情這條線是主線。你的小說往往有這種特徵,即輔線是現實主義的,而主線是浪漫主義的,你是怎麼把握的?

答:我的小說肯定有現實主義思想的因素,肯定有一批讀者認為我是現實主義的。但我確實喜歡革命的現實主義和革命的浪漫主義相結合,我的本性也是這樣。坐下來靜想我會有很多浪漫的東西,就是生活中沒有的。生活中的那種俗事我不想寫進小說,我喜歡寫那些特別美好的東西。明知道現實中不可能有,但我會嚮往。比如我寫我愛上了一個仙女一樣的人,這個仙女不是穿著輕紗插著翅膀的,可能穿戴上與我們周圍的人一樣,但她的很多表現是仙女。我的小說中生活場景和事件都是比較現實的,而愛情這一部分卻比較浪漫,不是生活中最常見的那些家長里短、鍋碗瓢盆。我會不自覺地成心把愛情寫得特別美麗,特別美好。

■樂觀主義與悲觀主義

問:你覺得你是個樂觀主義者還是悲觀主義者,你怎樣看待生活中的事物和美好的東西?

答:我覺得我過去受的教育過於理想化了,看光明多,長大以後一看社會上的醜惡事物精神上便有些不堪重負。和我不相干的事我也會覺得不舒服,我肯定是時而樂觀,時而悲觀的。聽到好事很樂觀,聽到壞事很悲觀。創作上也是這樣,但以悲觀為主。不過像《玉觀音》,這個結尾是悲觀的還是樂觀的呢?我覺得都有。我是個喜歡寫優美愛情故事的人,越優美越好。為什麼寫年輕人呢?我也不是說老年人的愛情就不美,也很美,寫年輕人是除了情感的美之外,人也很美。人連皺紋都沒有,都是漂亮的孩子。美麗的愛情,純潔的愛情。但是你看,我幾乎所有的小說都是悲劇,主人公往往都不得好死。這也反映了我既渴望美又覺得這個美容易成為悲劇,又不相信生活中有真正完美的愛情。有也要毀滅。

問:能不能說你的長篇愛情小說,都是樂觀主義的過程,悲觀主義的結局?

答:禾林小說曾經請我寫一篇關於小說結局的創作談,我寫的意思就是「愛情難有結局」。禾林小說的原則就是愛情一定要大團圓的結局,為什麼找我寫關於小說結局的文章呢,因為我所有的小說都不是大團圓的結局。我是這樣回答的:我覺得別人看我的小說對我有誤解,覺得我是一個特別愛情至上的樂觀主義者,特別相信愛情的純潔。我說我其實是一個愛情的失敗主義者,是個愛情悲觀主義者。

■人道主義

與存在主義

問:你小說里對人的價值很注重,給讀者的感覺你是個人道主義者。你對創作中的人道主義怎麼看?

答:我覺得中國在不斷改善人的生存環境,這生存環境不僅僅是空氣,交通,住房,也包括人生活在這個社會中的各種人際關係。我覺得在我們某些地區、在某些社會階層裡面,對人的尊重是不夠的。也就是說對人的價值,我們自己就是忽略的。尤其是中國從計畫經濟轉到商品經濟的社會轉軌期間,金錢的地位、利益的地位是最重要的,包括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包括戀愛,他找的不一定是人,而是這個人的金錢、地位、條件……很多很多的因素。那我覺得這也可能是人的一種異化。比如說我寫《永不瞑目》時,肖童死了,緊接著我就寫了公安廳的慶功會,說這一仗打得如何漂亮,要不是一個特情人員不幸身亡,那就圓滿了。大家都在彈冠相慶。對一個特情人員的死,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說就報個烈士吧。那觀眾就不幹。因為觀眾看到的是肖童為這件事傾注的生命和情感,你這樣輕描淡寫,觀眾就不幹,就產生了悲劇感。悲劇感就是魯迅先生說的,有價值的東西不被承認,把有價值的東西撕碎,毀滅,這樣的場面在我們這個社會中是存在的。那麼誰真正體會到他的價值呢?歐慶春,只有歐慶春一個人,給他買衣服,買領帶,弄花,找他父母,所以她最後在內心說我們兩個的關係是我們兩個人獨享的秘密。我們這個社會,對人的價值,對人的情感,我覺得還沒有到在每一個角落都受到尊重、關注的份上。我覺得文學應該關注這些。不是說誰故意不人道的對待人,而是人的價值,人的個體情感,常常是被整個社會所忽略的。

問:能不能說你作品裡的悲劇通常是人道主義的悲劇?

答:我認為是這樣的。我認為在這個社會的某些角落還存在著對人的價值,對人的個體情感不夠尊重、不意識的現象,作為文學就是呼喚這個東西。我看過劉心武的《如意》,一個看門的老大爺,喜歡上一個格格,一直不能如願,粉碎「四人幫」後可以結婚了,前一天卻得心臟病死了。格格在屋裡哭,這時作者有一句旁白:這個世界很大,一個人死了,但是只有一個人為他哭。這個電影是很多年前看到的,現在想來仍然感動。

問:你這次的新作《拿什麼拯救你,我的愛人》,人道主義似乎得到空前的強調,像對龍小羽判決上的審慎,對四萍的批判與憐憫……這是出於一種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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