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聖都•雷斯帕歐司。
聖王居住的宮殿一區在舉行豪華絢爛的雞尾酒派對。眾多重臣盛裝打扮出席,其中也包含穿著正裝的艾德亞特和吉兒薇絲特。
兩人離開人群背對露台扶手,拿著紅酒小酌。
「大可不必在這個時機,勉強地奢侈鋪張吧。」
吉兒薇絲特穿著不習慣的禮服,邊嫌綁手綁腳邊這麼發牢騷。
「這是一種表演,吉兒。雖然聖王陛下僥倖平安逃脫,但有一部分人很在意宮殿曾經一時唱空城計。要讓這種權威主義者安心,展現餘裕是最好的辦法。剛才的典禮,換言之就是在宣告大陸恢複和平。」
「若是如此,我願意吞下不平。但是──天知道那究竟是圖利誰的典禮。」
吉兒薇絲特搖晃著酒杯,放遠了目光。
「艾德救助了許多人命,並且引導人類和〈默示錄之獸〉戰鬥獲得勝利,由於前述功績獲得肯定,因此獲准取得弗拉達利亞地區北部森林的所有權。真虧你會想要那種沒什麼利益可圖的土地……這是在對精靈盡道義嗎?」
「我會在形式上採取將那裡指定為保護區的方式。改革奴隸制度則需要長期推動。目前這樣還完全不足以報答同胞的功績──你也獲頒勳章了吧?今後的預算也會大幅增額吧?」
「是啊。拜這之賜,我得以在上午的典禮看到之前對我的研究嗤之以鼻的傢伙的蠢相。那還真是相當愉快的節目呢。」
吉兒薇絲特壞心地笑了。
「就那層意義而言,結果並不差。只是──」
艾德亞特讓視線從人群上逃離,躲到遠方的天空,他將聲調壓低一截說:
「正因如此──無法在今天讚揚他的功績,令吾輩倍感遺憾。」
「…………」
吉兒薇絲特也同樣將慵懶的視線轉向杯中搖曳的液體。
將沉默和紅酒一起吞下後,吉兒薇絲特換了個話題。
「話說,艾德,好像沒看到關鍵的她呢。」
「喔喔──菲歐小妹去見那個人了。」
吉兒薇絲特沒有問菲歐去見誰。
她依然眼神慵懶,只回應了一句「是嗎」。
艾德亞特等人在聖王都宮殿的同一時間──菲歐的身影出現在維克提姆外緣。
避開了住家避的一角,整齊排列著色澤凄冷的墓碑。菲歐在宛如等於都市歷史的墓碑群中一座比較新的墓碑前跪下祈禱。
她將雙手交握在胸前,閉上眼睛──
「……我不太清楚該向什麼祈禱才好。因為您並不是會求神拯救的人。」
菲歐浮現略顯寂寞的微笑站了起來。
那座墓碑沒有刻上名字。
不為人知地戰鬥,更在無人知曉其最後下場而捐軀的他,連受人讚揚的時間都沒有,就離開了人世。
雖然覺得非常沒天理,但他恐怕並不期望盛大的告別吧。
他是個無欲無求的人,是個願意為了別人犧牲自己的人。所以,菲歐想待在他的身邊──正因他是這樣的人,那個心愿無法實現。
他什麼事都想獨自完成,總是一個人遍體鱗傷──留下印象的儘是那種身影。
「其實我很想和您一起背負更多喔?因為,我是您的──」
這時,菲歐閉上嘴靦腆地微笑。
「我要走了。」
菲歐轉身背對墓碑走向墓地出口。最後再度轉頭──
「──我會再來的。」
她這麼呢喃。
「事情辦完了嗎?」
菲歐一穿過拱狀的門,倚靠著柱子的人物便這麼問道。
那是披著全新防沙外套的少年。
「是……讓你久等了。」
「那麼,我們走吧。」
說完後,少年──衛斯理在石板地發出喀的拐杖聲。
──破壞了《破界樹伊爾明蘇爾》之後,失去意識的衛斯理持續沉睡長達兩周。
他在服用靈脈強化葯的情況下,多次使用高位魔術,導致負荷累積在靈體內。擊倒破界樹之際接觸的龐大瘴氣,更使他的靈體受到嚴重污染。
原本他變成廢人也不奇怪,之所以能夠保住一命,大多都要歸功于吉兒薇絲特的手腕。話雖如此,他最終也沒能完全恢複──
「腳的情況怎樣……?」
看見菲歐略顯不安的神情,衛斯理對她苦笑。
「這個嘛,是沒好到哪裡去。不過已經漸漸能動了,再過一陣子,就可以不靠拐杖行走了吧……這個倒是希望渺茫就是了。」
衛斯理說完後指著自己的左眼。那隻眼眸已然失去光明。
「我本來想要準備眼罩,但赫歇爾博士說要做義眼。依照那個人的個性,感覺她會安裝額外的機能,總覺得很可怕……」
衛斯理露出打從心底厭惡的表情,逗得菲歐含蓄地輕笑。
配合拄著拐杖的衛斯理,現在的步伐不疾不徐。
直到不久前的人生,都過得像是在和時間賽跑。所以,像這樣慢慢行走看見的風景,映在衛斯理的右眼中顯得很新鮮。
「這時候,艾德亞特大人他們正在聖王都獲頒勳章吧。」
「是的。」
看衛斯理話很少,菲歐抬眼湊近了他的臉。
「……你覺得很遺憾吧。」
衛斯理沉默了三秒。
「──沒那回事喔。」
他由衷說出了這句話。
──雖然衛斯理在破界樹討伐戰立下大功,但他的貢獻被當作不曾發生。理由是因為,衛斯理假冒成英雄。
這個行為本來可能適用於偽證罪或騷亂罪,但考慮到事態的緊急性,最終不予問罪。不過也就沒大肆發表衛斯理的功績了。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那是因為第十九代英雄•菲歐處於昏睡狀態,才採取的緊急措施。如今菲歐復出,第二十代英雄自然就當作沒出現過了。
衛斯理能夠理解這是避免發生混亂的處置。索妮雅等人雖然對這個決定憤怒不平,但衛斯理覺得那樣很好。
(啊啊──這樣就好。)
看向旁邊,菲歐就在那裡。
「……誰當英雄都可以喔,就算不是我也沒關係。不管誰是英雄,只要有人給予支持,世界就不會失去希望。」
許多生命消失了。雖然他們每一個人都沒有足以拯救世界的力量,但誰能說他們就沒有資格稱為英雄呢?
「衛斯理……你變了呢。」
菲歐以感慨的語氣這麼說。
「是嗎?」
「是呀。感覺你變成大人了。個子也長高很多了吧?」
菲歐伸手比較兩人的身高。兩人的臉自然地靠近,衛斯理暗暗心驚。
「不,那個,應該說……」
「應該說?」
「……沒事。」
「咦──這樣我會很在意耶。你剛才想說什麼呢?」
「就說沒事了。」
衛斯理在內心說出被掩飾的話語。
(如果我變了……大概只是因為我察覺到了而已。)
與其滿懷雄心壯志,挖空心思守護難以捉摸的世界,只要能夠守住更貼近身邊的一個人,那樣就足夠了──
就在這時──
「啊,來了!喂──」
有人在前方大聲呼喚著。
是奇莉葉。她在瓦特修汀宅邸門前眉毛倒豎,不高興地雙手扠腰。
「討厭!有夠慢的!」
「我從一開始就說過或許會晚到了吧。我明明是病人耶。」
在奇莉葉旁邊的是,代替艾德亞特留守宅邸的索妮雅和海兒貝卡。
「抱歉,索妮雅大人。我們有點悠哉過頭了。」
「嗯,別在意。再停留久一點也無妨。」
「趁那段期間,我也可以磨練奇莉葉做家事。」
聽到海兒貝卡的話後,「惡!」奇莉葉露出厭惡的表情。
門前準備了載滿行李的雙馬馬車。
「但是……汝等也真性急。不必這麼快就繼續旅行吧。」
索妮雅傻眼地這麼說,衛斯理搖了搖頭。
「不如還嫌晚了。雖然平息了騷動,但〈默示錄之獸〉同時蜂起,帶給眾人巨大的不安。而且……默獸還有餘黨。」
沒錯──雖然失去了破界樹的統率,但出現在城鎮的默獸依舊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