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5章(1) 禪宗史略

5.1.1禪的泛義

禪是梵語Dhyāna的音譯化簡,全譯是禪那;意譯,早期是思惟修,後來是靜慮,也可既音又義,稱為禪定。這是一種修持方法,用現在的話說,是用深入思索的辦法改造思想。

與現在不同的是強調靜,強調定(不是通過勞動),就是要安安靜靜地坐著思索。思索什麼?具體說花樣很多,如有色慾,就要修不凈觀,靜坐思索,確認所愛是骷髏,遍身血污。概括說是思索,原有的感知都錯了,只有教義所講(外界的實質,人生的真諦)才是盡真盡善盡美。在這方面,宗教有個特點,是改造前後的思想,距離特別大,因而由舊變新就特別難。惟其特別難,而又期望成功,所以必須在修持方法上用大力量。佛教之所以重視禪定,原因就是如此。

其實,凡是要求改變生活態度的,都不能不強調改造思想,因為思想是生活態度的指針。改造思想不能離開心理活動,即所謂慮,不管是動慮還是靜慮。變的前後距離大,少慮不能生效,所以要多投資,即靜慮。明乎此就可以知道,禪定不是禪宗獨佔的法寶;其他宗派同樣要用,只是強調的程度不同(如法相宗更重視名相辨析),或名稱不同(如天台宗名止觀)而已。還不只是教內各宗派如此;如印度的許多教派,也是把坐禪(或名瑜伽)看作重要的修持法門。還可以更放大一些,如中土的儒家和道家,嚴格說不能算宗教,可是儒家講正心、誠意,養浩然之氣,道家講忘仁義,忘禮樂,以至坐忘(《莊子·大宗師》),都是心中去此就彼,用靜慮改造思想的一路。佛家的獨特之處只是路太遠(要出世間),變動太大(以逆為順),從而如願太難,所以由禪定而生出的花樣就特別多。

5.1.2早期禪法

佛教,最初是作為一種道術傳入中土的。道術是求得某種生活妙境的一種手段,這手段主要是修持方法(包括祠祀),或者說,主要是禪法。這種情況,最明顯地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禪法典籍的介紹,另一是禪法的流行。

中土最早的譯經大師安世高,於東漢桓帝建和二年(公元148)來洛陽,二十多年,譯出經論三十幾部,其中如《佛說大安般守意經》《禪行法想經》《佛說禪行三十七品經》《道地經》,都是講禪法的。比安世高稍晚,有支婁迦讖也來洛陽譯經,所譯《般若道行經》《般舟三昧經》《首楞嚴經》,講大乘般若性空的道理,也是有關禪法的。其後支謙在三國吳地譯經,所譯《禪秘要經》《修行方便經》,也是著重講禪法的。

再後還有康僧會,為《安般守意經》作注,於序文中詳細解釋禪法六妙門(數,隨,止,觀,還,凈)的做法和妙用。

大力介紹禪法的結果自然是禪法的流行。康僧會《安般守意經序》說:

餘生末蹤,……宿祚未沒,會見南陽韓林,潁川皮業,會稽陳慧,此三賢者,信道篤密,執德弘正,烝烝進進,志道不倦。余從之請問,規同矩合,義無乖異。陳慧注義,余助斟酌,非師不傳,不敢自由也。

湯用彤先生《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第五章並推論:

而安侯(安世高)弟子有南陽韓林,潁川皮業。陳慧則南方會稽人。康僧會在吳。而據道安《大十二門經序》,系嘉禾七年在建業周司隸舍寫。則漢末魏初,河北江南及中州一帶固均有禪學也,而《太平經》中「守一」之法,固得之於佛家禪法,則山東禪法之流行,亦可知也。

此外,慧皎《高僧傳》習禪門提到三十多修習禪法的高僧,如竺僧顯、帛僧光、竺曇猷、釋慧嵬等,都是很有名的。

5.1.3北地禪法

南北朝時期,中土弘揚佛教,南北風氣不同:南方重義學,即佛理的辨析;北地重修持,即禪法的講求。北地重禪法,也可以從譯經和修持兩方面看出來。

可以舉兩位譯經大師為證。一位是鳩摩羅什,所譯雖然以般若學(也可視為禪的理論基礎)為主,但也譯了《坐禪三昧經》《禪法要解》《禪秘要經》等弘揚禪法的典籍。他的弟子僧睿在所作《關中出禪經序》中說:「鳩摩羅什法師以辛丑之年十二月二十日自姑臧至長安,余即於其月二十六日從受禪法。」可見鳩摩羅什這位般若學大師也同樣是兼弘揚禪法的。另一位是佛陀跋陀羅(也稱覺賢),曾譯出《達摩多羅神經》等弘揚禪法的典籍,並聚徒傳授禪法。

這時期,北地修習禪法的僧徒很多,有成就的名僧也不少。如佛陀斯那,是佛陀跋陀羅的老師。佛陀跋陀羅的弟子,著名的有玄高、寶雲、慧觀等。其中玄高尤其有名。慧皎《高僧傳》說他「妙通禪法」,有「徒眾三百」。鳩摩羅什的弟子,道生、僧肇、道融、僧睿,人稱什門四聖,加道恆、僧影、慧觀、慧嚴,人稱什門八俊,想來都是通禪法的。其中尤其僧睿,慧皎《高僧傳》說他慨嘆「經法雖少,足識因果,禪法未傳,厝心無地」,「日夜修習,遂精鍊五門,善入六靜」。此外,外國僧人來中土弘揚禪法的,有曇無毗、勒那摩提、佛陀扇多(也稱佛陀)等;中國僧人修習禪法的,有僧稠(佛陀扇多稱讚他為禪學之最,道宣稱讚他可比菩提達磨)、僧實、慧初、僧周、慧通、道恆、僧達、法常、僧瑋、曇准、恩光、慧命、曇崇等。

這時期,北地禪法還分為不同的家數。一種是念安般,即數、隨、止、觀、還、凈的六妙門,也可分為四等級,稱四禪定。一種是不凈觀,著重破淫慾。一種是念佛,即靜坐想念佛及佛土之莊嚴。一種是首楞嚴三昧,意思是用至剛的行事以完成解脫的大業。

5.2立宗因緣

以上三節所談禪法的情況,也可算作隋以後演變為禪宗的因緣。其中佛陀跋陀羅並且有傳法譜系(富若蜜羅→富若羅→曇摩多羅→婆陀羅→佛陀斯那→佛陀跋陀羅)的說法,可以看作後來傳說的衣缽授受的先聲。不過這裡說的「宗」是指六祖慧能以後的頓教南宗,立宗因緣應該還有更直接的。這主要是下面幾種。

(一)一種是不配稱為原因的原因,是資本大了(徒眾多,法成體系),自然會隨波逐流。因為創立宗派已經成為風氣(可以早到西土時期),如三論、凈土、天台等,這有如看見東家買馬,西家就禁不住要買車,於是就也定祖師,編譜系,內部宣揚,外部承認,宗派就形成了。

(二)另一種,事實上最有力量,是禪定為通往解脫的最穩妥最有效的路。佛教教義玄遠,由於深究,人各有見,形成不同的學派,甚至宗派;但以戒定慧為手段,以求達到解脫的目的,則是各學派和各宗派的共同信條。這是說,為了解脫,就必須重視禪法;重視的結果是發揚光大,於是就容易小邦成為大國,也就是成為宗派。

(三)六朝時期,佛教義學中最興盛的是般若性空的理論。

早期弘揚這種理論的是道安,解釋性空,創本無說。本無的意義是「一切諸法,本性空寂」。因為這是用抽象概念在概念世界中排列隊形,不同的人最容易排成不同的樣式,於是而有同名和異名的許多異說。到鳩摩羅什,綜合各家,趨向更徹底,創立畢竟空的說法。什麼是畢竟空?是「一切法畢竟空寂,同泥洹相,非有非無,無生無滅,斷言語道,滅諸心行」(《大乘義章》)。這很難懂,我們無妨取其精神,說那是想破除一切常識的執著,用通俗的話說,是開口有所肯定便錯。這同禪宗的破一切執,甚至破到佛祖和涅槃,正是走的同一條路。

(四)認識方面,甚至實行方面,已經有不少先驅者。只舉一些最顯赫的。

一個是鳩摩羅什的大弟子竺道生。他是中土人,生當晉宋之際,從僧伽提婆、鳩摩羅什等大師學佛法,能融合般若性空和涅槃佛性的理論,宣揚頓悟成佛說。慧皎《高僧傳》說:

常以入道之要,慧解為本。……生既潛思日久,徹覺言外,乃喟然嘆曰:「夫象以盡意,得意則象忘;言以詮理,入理則言息。自經典東流,譯人重阻,多守滯文,鮮見圓義。若忘筌取魚,始可與言道矣。」於是校閱真俗,研思因果,乃言善不受報(至道無為,故果報不及),頓悟成佛。……又六卷《泥洹》先至京都,生剖析經理,洞入幽微,乃說一闡提(不能成佛)人皆得成佛。……後涅槃大本至於南京,果稱闡提悉有佛性,與前所說,合若符契。

竺道生才智過人,人尊稱為生公,是中國佛教史上著名的大法師,以至傳說的生公說法,頑石點頭,到現在還是蘇州虎丘一景。他的頓悟成佛說,後來的禪宗當然會當作法寶接過去。這頓悟,湯用彤先生《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說有二義:

(一)宗極妙一,理超象外。符理證體,自不容階級。

支道林等謂悟理在七住(修行悟道的七個步驟),自是支離之談。(二)佛性本有,見性成佛,即反本之謂。眾生稟此本以生,故闡提有性。反本者真性之自發自顯,故悟者自悟。因悟者乃自悟,故與聞教而有信修者不同。

入理則言息,頓悟成佛,一闡提有佛性,自性清凈,解脫在於明心見性,與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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