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鴻門宴

獨立團政委兼代理團長趙剛正在屋子裡讀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聽見門外有人喊:「報告。」趙剛眼睛沒離開書,嘴裡下意識應道:「進來。」李雲龍披掛整齊地推門進來,他腳跟一碰,挺胸敬禮:「報告政委,獨立團一營營長李雲龍奉命來到,請首長指示。」趙剛抬頭一看,傷了一下,便馬上反應過來,不由渾身不自在,他張嘴罵道:「老李,你裝什麼大尾巴鷹?成心寒摻我是不是?」李雲龍依舊站得筆直,綳著臉說:「報告首長,我李雲龍是犯了錯誤的人,請首長隨時批評教育。」趙剛臉上掛不住了,他把書本一合站了起來:「你他媽怎麼這麼多廢話?先坐下來不行嗎?」「報告政委,部下不敢。」「嘔!」趙剛照李雲龍當胸一拳:「老李,你裝什麼蒜?有話說,有屁放。」「首長,有酒嗎……」「沒有。」「首長可不興說瞎話,我看見那酒瓶子了。」趙剛無可奈何地拿出了酒瓶子。李雲龍終於露出了本來的面目,他一把甩飛了帽子扯開風紀扣,隨手摘下駁殼槍扔在土炕上,一騙腿上了炕,大模大樣地敲敲炕桌道:「滿上,滿上。」

趙剛邊斟酒邊發牢騷:「我怎麼覺得像是我受了處分似的?」在喝酒的問題上,趙剛已是徹底放棄原則了。這事若放在以前,李雲龍大白天平白無故就想喝酒,門兒也沒有。軍事上的事團長說了算,生活上的事政委說了算,這是有分工的。為喝酒的事,李雲龍是拍桌子瞪眼也好,跳腳罵街也好,趙剛毫不通融,那時他管起李雲龍來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李雲龍被降職成了營長,趙剛心裡很不是滋味。一見到李雲龍他臉上就不自然,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李雲龍早號好了趙剛的脈,知道這小子有了心理負擔,於是就喜歡在趙剛面前晃悠,見面就畢恭畢敬地立正敬禮。他喜歡看趙剛尷尬的樣子,因為這時要酒喝,一般都能得到滿足。

儘管被降了級,李雲龍在獨立團還是一言九鼎,全團人包括趙剛始終拿他當團長,開作戰會議時,他照舊行使團長的職責,分派任務時對各營營長罵罵咧咧。他自己對此沒覺得有何不妥,全團人也覺得天經地義。連上級機關都知道這種情況,故意睜一眼閉一眼,連個新團長都不派,只讓趙剛代理。上級召開會議,都是趙剛一個人去,回來再向李雲龍彙報,每當這時他便端足了架子,盤腿坐在炕上,半合著眼,嘴裡還哼哼哈哈的,恨得趙剛直咬牙,心說這狗日的哪裡是被降了級?明明是成了自己的上級。

前些日子,一營有個新兵不明底細,張嘴叫了李雲龍李營長,李雲龍皺皺眉頭轉身走了,一個老兵火冒三丈,照著新兵劈面一個耳光罵道:「你狗日的叫什麼哪?李營長?那是你叫的嗎?」新兵挨了揍覺得委屈,他捂著臉申辯道:「他是咱營長嘛。」老兵兇惡地威脅道:「你再說,還想挨揍是不是?」趙剛知道後,居然沒有批評打人的老兵,倒把挨打的新兵訓了一頓:「誰讓你這麼叫的?你穿開檔褲時他就是團長了,咱獨立團除了他,沒有別的團長,明白嗎?」李雲龍有次見了副團長邢志國,他半開玩笑地給邢志國敬了個禮,邢志國當時臉都白了,他發火道:「團長,你成心給我添堵是不是?咱說好了啊,你以後要再開這種玩笑,咱倆就不是老戰友了。」李雲龍嘴上向他道歉,心裡卻很受用。全團人都這麼認為,上級怎麼任命那是上級的事,在獨立團,團長的位子只姓李,就算李雲龍被降成伙夫,在這一畝三分地里,他永遠說了算。此時,李雲龍逮住了酒,自然是一杯接一杯,趙剛斜眼看看他道:

「喝點兒就差不多了吧?你有完沒完?」「這得看是誰說了,要是上級這麼說,我立馬不敢再喝了。要是老戰友這麼說,按我的理解,是嫌我喝得少,不夠意思,是吧?」李雲龍的話裡帶著明顯的威脅。趙剛被噎得一時沒話了,他想了想道:「要這麼說,你還是喝死算吧,他媽的全團就你特殊,你憑什麼?你咋不說全團就我被降了級呢?」

「官丟了再不讓喝點兒酒,你還讓不讓老子活啦?」趙剛轉移話題道:「老李,今年一開始勢頭不錯,蘇聯紅軍和英美盟軍已經從南北兩個方向攻入德國本土,希特勒快撐不住了。美軍在太平洋戰場上也頻頻得手,連日本本土也處在美軍轟炸機的攻擊航程內,我估計,戰爭有可能在今年結束。」李雲龍喝口酒道:「歐洲和太平洋離咱們太遠,咱們還是關心眼皮下的事吧。眼前的鬼子也快不行了,他們在收縮防禦,兵力越來越吃緊,連十四五歲的孩子都應徵入伍了,不少據點也被放棄了。上個月,晉綏軍楚雲飛部突然攻佔了安化縣城,把他的指揮部遷進了城而日軍競默認了這個現實,放棄了奪回縣城的打算。」「老李,你別喝了,你看出什麼名堂沒有?」

「咱老李是誰?能看不出這點道道來?要我說,鬼子倒不足為慮,要堤防的倒是楚雲飛這小子,安化縣城一落到他手裡,對咱們的地盤已形成三面包圍之勢,這小子只要得機會隨時可能咬老子——口。」趙剛笑了:「你果然老謀深算,我也這麼想,抗戰即使結束了,離和平還遠著呢,咱們和國民黨早晚要干一仗,楚雲飛是個明白人,他也早看出這步棋了,現在就想展開兵力,佔據主動,在晉西北形成局部優勢,一旦時機成熟就吃掉咱們。」李雲龍不屑地哼了一句:「誰吃誰還不一定呢,想吃掉咱獨立團,他也不怕把門牙硌下來?對了,我差點兒忘了,我剛接到楚雲飛的信,他請我去安化縣城會會,說是準備了便宴,兄弟們敘敘舊。」趙剛吃了一驚:「怎麼?他現在就想動手?」

「也太早了點兒吧?」「你真打算去?」「當然,有飯吃有酒喝能不去嗎?再說啦,要是不去,楚雲飛那張嘴還不到處壞我名聲,說咱老李是兔子膽,咱也丟不起那面子,那句話怎麼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老子不能失節呀。」「扯淡,你當你是什麼節婦烈女?這是『鴻門宴』,他楚雲飛是模透了你的脾氣,知道你死要面子,故意給你下套兒,這一去凶多吉少,咱們何苦去爭一時之長短,你不能去冒這個險。」

李雲龍還當他是團長,根本沒有要和趙剛商量的打算,只是來打個招呼,他見趙剛阻止,便不耐煩了,他綳著臉道:「老趙,咱們好像有分工呀,軍事上的事我說了算,你越權啦。」趙剛一急也顧不上李雲龍的面子了,他漲紅了臉針鋒相對地說:「那是以前,現在我是團長,你不要搞錯了,我不同意你去。」李雲龍一聽就翻了:「放屁!你少給老子擺團長架子,老子給你敬禮是給你面子,讓你狗日的高興高興,你他娘的還當了真啦?告訴你趙剛,你同意也罷,不同意也罷,老子還非去不可,惹急了老子,老子就不認你這狗屁代理團長……」趙剛火冒三丈,嘩啦一聲把酒杯摔在地上。李雲龍哪吃這一套,砰地一聲把酒瓶子摔了,又覺得不解氣,飛起一腳踢翻了炕桌……

楚雲飛今天心情不錯,他換了一身新軍裝,顯得儀錶堂堂,這種新制式美式軍服是最近剛換髮的,西服式翻領,系綠色領帶,袖口上鑲著代表校官階級的黃色袖線,左胸上方佩著兩排五顏六色的略表,他對自己的上校肩章很不以為然,他知道這副上校肩章不會戴得太久了,他快換副少將肩章戴戴了。自從他給李雲龍發去了請柬後,便精心準備起來,他知道李雲龍會來,這個人太好面子了,甚至到了虛榮的程度,就算知道你這裡預備好了繩套,他也要故意把腦袋伸進來。不過,楚雲飛想是這麼想,可行動上一點兒不敢馬虎,誰要是把李雲龍當成個一腦袋高粱花子的土包子,誰就是天大的傻瓜。此人城府極深,大智若愚,表面上稱兄道弟,那張嘴像抹了蜜,不知道的人猛一看,還真以為他和楚雲飛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親兄弟,其實他對國民黨軍的那種戒備已經深入骨髓了。這是個只能佔便宜不能吃虧的人,吃點兒虧就要想方設法抱復,一旦出手就兇狠異常,招招都是辣手,黑雲寨那幾個土匪頭子的下場就是例子,連楚雲飛都有點不寒而慄,此人不除,必成後患。

平心而論,楚雲飛還是挺喜歡那傢伙的,和他打交道很愉快,只要不談黨派利益,兩人還是挺說得來,這傢伙天生就有些英雄氣概,像條漢子,若是沒有戰爭,此人可交。他想像不出,李雲龍今天來赴宴。會做些什麼防範措施,以他的狡猾,不會猜不出這裡的兇險。就算他帶一個連的警衛,那也不過是一碟送上門的小菜,這是什麼地方?進來容易出去可難啦。

副官報告:「團長,他們來啦。」站在指揮部門口的楚雲飛抬頭望去,見三匹白馬捲起一股黃塵風馳電掣般從遠處奔來,楚雲飛一楞,才三個人?這李雲龍膽大得沒邊了?李雲龍帶著兩個膀大腰圓的衛士,三人都騎著繳獲的東洋馬,身穿關東軍的黃呢麵皮大衣,足蹬高統馬靴,衛士們左右披掛著兩枝20響駁殼槍,斜挎著馬刀,很是威風。

這三位騎手顯然是在賣弄騎術,他們一直狂奔到大門口才猛勒韁繩,東洋馬兩蹄騰空,直立而起,發出一聲長嘶,李雲龍跳下馬,把韁繩一扔向楚雲飛走來。

楚雲飛帶領一群校級軍官站在門口等候迎接,他嘴角一動,漾出一絲冷笑,心裡說,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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