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早晨。
時間正好是七點半。
隔著一扇門,今天也響起了叫喚名字的聲音。
「紅~~蓮~~」
和平常一樣有點少根筋——卻又相當溫柔的聲音。
大概幾乎所有人聽到這聲音,都會有這樣的感想吧。
只有每天聽慣那聲音,並且熟知笹原琴音這位少女的個性之人,才聽得出那聲音中與往常不同——夾雜著若干不安與猶豫的音色。
像神薙紅蓮就聽得出來。
「…………等我一下。」
「嗯。」
隔著門的這段對話也如往常一般。
只不過今天的紅蓮,並不需要對著鏡子整理頭髮或儀容。
事實上他回到住處的時間是早上六點過後,由於沒心情睡覺,索性就乾脆不睡,隨即花了一個多小時準備上學,至於回家作業和預習複習那些,他也完全顧不得了。
「…………」
所以紅蓮——只是向鏡中的自己瞥了一眼。
鏡子里是一副自己熟悉的相貌。
相貌略見纖細且偏中性——然而並沒有特別值得一提之處,和普通十幾歲少年一樣的容貌,反過來說,正因為沒有明顯的缺點,因此也算得上是相貌端正。
真要舉出他有什麼異於常人之處,那就是他的頭髮了。
在有些翹發的一頭黑髮之中——瀏海的一部分是白色,在不同的光線角度下,有時候看起來像是灰色或銀色,那撮頭髮在紅蓮的容貌上,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徵。
「…………」
紅蓮短短地嘆了口氣。
幸好——鏡中既未出現不可能存在的妹妹,也看不到四隻手的黑色怪物。
彷佛那一切全是夢境一般。
「……如果真是作夢就好了。」
提著比平常重了數百公克的書包,紅蓮往玄關走去。
打開門一看,一位熟識的少女有如理所當然一般站在門外。
那是一位身材嬌小,穿著水手服的女高中生。
她之所以給人文靜乖巧的印象,與其說是膠框眼鏡,或是長發的關係,主要因素更在於那看似怯懦,不斷眨著眼的雙眸,她的確長相清秀,而且楚楚可憐,不過看到她第一眼的人,最先浮現腦海的應該是『樸實』一詞吧,雖然有張漂亮的臉孔,但卻缺乏刺激他人感官的要素。
她就是紅蓮的青梅竹馬——笹原琴音。
「早安。」
她向紅蓮道了一聲早,臉上的笑容也是一如往常。
但是在前一刻——驚訝與安心的神色在琴音臉上交替而過,這些紅蓮也全都看在眼內,而在她眼鏡之後那對大大的雙眸,現在也像是想確認什麼似地,眨得比平常更加頻繁。
「……早。」
紅蓮向她道早,然後走出家門,把門鎖上。
這段期間——琴音只是不發一語地注視著紅蓮。
她一副有話想說——有話想問的表情,但是紅蓮卻好像若無其事般,裝出冷靜的神情,轉身面對怯懦的青梅竹馬。
「我們走吧。」
「……嗯。」
琴音順從地點頭答應,果然還是走在紅蓮斜後方半步的固定位置。
兩人搭乘電梯下到一樓,再走出大廳來到路上。
或許是終於忍受不住無言的氣氛吧——這時琴音向紅蓮開了口。
「那個……紅蓮?」
「什麼事?」
「上周末……你都不在家對吧?」
聽到她這麼問,紅蓮停下腳步。
而琴音來不及停步,在他的旁邊停下,注視著他的側臉。
「你是到哪裡去了嗎?」
「啊……啊啊,是啊。」
紅蓮點了點頭,又繼續邁步向前。
想不到維持若無其事的表情竟是意外地困難,即使如此,紅蓮仍是咬緊牙根,繃緊臉部的肌肉,不讓內心的動搖表現出來。
緊繃的空氣讓紅蓮非常地——心痛。
「哦,對喔,你有過來我家啊?」
就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句話說得很心虛。
琴音經常在周末去紅蓮家打掃和洗衣。
昨天與前天由於發生一連串措手不及的事,讓紅蓮甚至無暇想起這件事,雖然對琴音感到抱歉——可是那時候他是真的無暇分心。
「抱歉。」
「啊、不是的,你出門當然沒必要逐一向我報告。」
或許是紅蓮嚴肅的表情讓她誤會了吧——只見琴音慌慌張張地解釋道。
「那個——因為我有點擔心,而且為了杉崎同學的事,紅蓮好像有點在生我的氣……」
「我沒有生氣啦。」
杉崎由奈。
聽到這個名字——不知何故,紅蓮只感到非常空虛。
他殷切盼望著平凡的日常生活。
而她也是那平凡世界中的一份子,只是以極為平凡的高中生身分,過著再平凡不過的生活,她就是這樣的平凡人。
如果自己也和她一樣是個平凡人,那麼現在紅蓮應該已經接受她的感情,過著平凡卻一般的幸福日子了吧。
然而……
紅蓮很清楚一般世俗眼中的『日常』,其實是建立在一層薄冰之上,至少紅蓮眼中所見的『日常』是如此。
既然知道這個事實,紅蓮就無法再悠悠哉哉地以普通人的身分生活下去,因為任憑他偽裝得再怎麼平凡,也都只是虛假而已,那隻不過是他這個被排除在『日常』框架外的『異常』存在,在扮演『平凡人』而已。
(我……)
紅蓮之所以無法接受由奈的感情,那也是他心中某處早已明白,和她交往最終可能只是在『作戲』罷了。
又或者是相反。
正因為他無法接受那樣的好女孩,自己現在才會仍是一腳踏在『異常』世界裡,始終不得脫身吧。
「…………」
紅蓮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這種事想再多也是無用。
但是即使心裡明白,紅蓮的思緒卻仍是在這些陰沉的想法間打轉。
「可是,紅蓮……」
「我就說我沒在生氣了。」
面對琴音不安的追問,紅蓮則彷佛要揮去那陰暗思考般,對她搖了搖頭。
「該怎麼說呢……我只是有些焦躁吧。」
「那不是和生氣一樣嗎?」
「不是。」
在理智上紅蓮也很清楚。
這不是任何人的錯。
真要說的話,錯是在紅蓮——更可說是在紅蓮亡故的雙親,甚至是他們所隸屬的組織之錯。
不,就連那些也另外有著不得已的理由。
「至少我不是在對你生氣,你別在意了。」
紅蓮有如在下結論似地說道。
他只想趕快結束這個話題。
但是——
「是嗎……?不過那個……紅蓮?」
琴音畏畏縮縮地開口說道。
琴音似乎仍在意紅蓮的心情。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我都願意做……你不用顧慮我,可以盡量開口喔?」
「……………」
紅蓮心中原本將要消退的焦躁感,這時又膨脹了起來。
大概是這三天實在發生太多事,使得紅蓮的心失去冷靜了吧,儘管紅蓮在腦中某處也阻止自己——可是他卻仍是不由自主地說出遷怒般的言語。
「我說你啊。」
紅蓮再次停步,轉身面向琴音。
他無法剋制自己不自覺高起的音量。
「你說話之前也該稍微思考一下吧。」
「咦?我、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
琴音嚇了一跳,也停下腳步。
看到她眼鏡之後驚訝的眼神,紅蓮對她說道:
「你說『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我都願意做』……那如果我要你和我做『那種事』,你也會做嗎?」
「那種事?什麼事?只要我做得到的話……」
琴音側著頭,不太明白紅蓮所說的話。
當然……她是真的不懂吧,換個角度甚至會覺得那樣的她很可愛——但是紅蓮卻毫不留情地說道:
「做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