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 追隨政府攜稚小木蘭入蜀 全民抗戰匯洪流國力西遷(2)

驚人的傳聞都是搶劫姦淫,千篇一律。木蘭說對了,日本人的劣根性是改不了的。

城隍山因為是俯瞰西湖和錢塘江的高處,有幾個日本哨兵駐紮在木蘭家附近,這很使木蘭家受到威脅。阿眉認識美國老師司寬頓小姐,但是學校則嫌太遠,可是天主教的修道院則在木蘭家附近。司寬頓小姐給修道院的院長寫了一封信,請她允許木蘭母女和一個女僕去避難。

所以在十二月二十六日,木蘭和阿眉,還有錦兒就遷入修道院。男人不許進入,分手時也有點難過,但是蓀亞算放了心;他自己沒有什麼可怕的,和左忠丙兒回家去。

十二月二十七日早晨,阿眉吃了早飯之後,走到修道院的花園裡去散步。她母親正在小教堂里,看早晨的禱告。那天早晨天氣晴朗,阿眉越走越遠,忘記了會有危險。

忽然她看見十五尺之外修道院的牆外,一棵樹上有一個人頭往裡窺伺。顯然是一個日本兵,因為戴著軍帽。

阿眉尖聲號叫,趕快奔跑。日本兵跳過牆來追她。路很彎曲。她繞著一條小徑奔跑時,日本兵從那邊跑過來,差幾尺沒抓住阿眉。

阿眉用盡吃奶的勁跑,跑上一個矮樹叢周圍的石頭台階。日本兵在石頭台階上摔倒,但是又終於離阿眉近了。阿眉喊:

「救命!救命!」

這時日本兵已經抓住了阿眉,用力吻她。他們現在是在上面院子里,離修女做早禱的小教堂很近。木蘭正在看那新奇的典禮和修道院院長的動作,心中則力圖把家中新近遭遇的突如其來的雜亂的變化都想起來,再聯繫在一起。木蘭不像她母親和大多數女人那樣在佛教的氣氛中長大。現在她覺得這洋神洋教很特別,和中國的信仰那麼不同,可也那麼相近。過去幾個月來不幸的事故,使她越發接近一位不可知的主宰,這位主宰,他父親名之曰不可以名之的道,而她自己則稱之為命運。現在和以前一樣,她一想到道,就想到父親。修女的特別的誦經聲和純白的臉,非常感動她,她的眼睛濕濕的,覺得自己正面對著永恆。

忽然間,阿眉大聲喊救命的聲音把她從沉思中驚醒,修道院長突然停止了儀式,命令幾個修女出去看發生了什麼事,然後又繼續禱告。

木蘭已經衝出了小教堂,四、五個修女隨後跟出來。她們看見阿眉在日本兵的掌握中,正揪日本兵的頭髮,拚命的打他。木蘭也衝到日本兵身上,用嘴咬抱著女兒的日本兵的胳膊。日本兵放開她的女兒,轉過身來,在木蘭的頭上打了一拳,木蘭趔趄了一下兒。阿眉還尖聲號叫,還想再打。但是日本兵看見白臉的外國人出現了,很快但平靜若無其事的走開,木蘭母女哭做一團,頭髮散亂。

修女走過來,想安慰母女二人,用柔和悅耳的法國話低聲說了幾句,但是木蘭母女聽不懂。木蘭一生沒被男人女人打過,甚至也沒被畜生撞過。現在女兒和自己受了日本鬼子的攻擊毆打,又憤怒,又恐懼,又覺得丟臉,她一邊哭一邊罵:「你們三島的三寸丁!你不得好死!」阿眉怒氣沖沖的把日本兵在臉上吻過的地方擦了擦,簡直想把那塊肉擦下去一樣。

這時禱告會已經匆匆結束,修女們原來都來到外面,現在修道院長又把她們領進教堂去。院長這個女人,人矮聲音大,在溫和的態度之下,顯出內在強大的精力。她大怒,把阿眉摟在懷裡,用中國話安慰她。雖然危機已過,阿眉還抽抽噎噎的哭,渾身顫抖不已,嘴唇的顫動也和木蘭當年一樣。一個中國修女前來跟她們母女說話,阿眉的哭泣漸漸平息。剛過了十分鐘,那個日本兵帶著另外四個日本兵來了,要求見院長。

院長向他們喊:「你要幹什麼?」

一個日本兵說:「我們要搜查共產黨和反日的女人。你們這兒有很多這種女人。」

院長堅決的說:「不行,不能搜。」

在小教堂內有三四十婦女,看見日本兵之後,她們便趕快溜進裡面屋子去。吻過阿眉的日本兵現在看見阿眉和木蘭,他說:「她們在這兒——反日的共產黨!」他把一隻袖子捲起來說:「那個女人咬我。這是對天皇陛下的污辱。必須處罰。」院長說:「你不能抓她!」說著在胸前劃十字,低聲禱告了幾句。

一個日本兵打了她一個嘴巴。院長一看情勢無望,不再麻煩,立刻走開,用法文向修女說把中國婦女從教堂後面領走,把門鎖起來,她自己從前門走出來,從外面上了鎖。這麼一來,日本兵還不知道,已經被鎖在裡面。

院長給美國教會醫院打電話求救。幾分鐘之後,一個美國醫生和一個日本軍官來了,那日本軍官是趕巧那時到美國醫院去有事。院長把經過情形告訴他們,並領他們進去,幾個修女在後面跟著。日本軍官問那幾個日本兵,日本兵用日語回答。第一個日本人捲起袖子,告訴他被女人咬的地方,出乎大家的意料,日本軍官沒再說什麼,出手在那個日本兵的臉上打了一巴掌,然後向修女院長轉過身來。

他用很壞的中國話說:「那個女人和她的女兒呢?我要見見她們。」

院長走進去,把木蘭和阿眉帶出來。日本軍官一看木蘭和阿眉如此美貌,轉過去對那個日本兵狠狠瞪了一眼。那個日本兵顯然是報告過他們原是搜查共產黨。

阿眉和修道院長勉強用英語和美國醫生說話,美國醫生用英語和日本軍官說話。阿眉把事情的經過說明,美國醫生再轉告日本軍官。日本軍官似乎是個好人,而且已經懂了事情的真相。但是他仍然想保持日本軍隊的尊嚴,所以他問了一個問題。

美國醫生說:「軍官問你們是不是反日的共產黨。」阿眉說:「我恨他們!」木蘭說:「我們不是共產黨,但是反對日本人,因為他這個日本兵侮辱我女兒。」

日本軍官直接對木蘭說:「你很生氣。」

雖然日本軍官的發音不好,木蘭懂得angry這個字,木蘭現在對美國醫生說話,美國醫生中國話全聽得懂。

木蘭說:「您告訴這位日本軍官不要無理取鬧。他怪我生氣,我是生氣了。但是您告訴他不要像無鹽一樣。」美國醫生問:「誰是無鹽?」

木蘭說:「她是中國古代最丑的女人。她的名字叫無鹽。英文是NoSalt。無鹽這個女人去見國王,請求國王娶她愛她。她應當有點自知之明才是。」

美國醫生微微一笑,覺得把這種譬喻翻譯過去不太適宜。但是日本軍官卻把英文的NoSalt聽清楚了,他問美國醫生木蘭說無鹽是怎麼回事,美國醫生只是說:「她說無鹽那個女人很可憐。因為生得丑,沒有男人愛她。」

美國醫生笑起來,日本軍官也笑起來,日本軍官笑是表示他很欣賞這個典故,當然他並沒有懂木蘭用這個典故的意思。他以為木蘭是說只有醜女人才沒被污辱,他把「無鹽」兩個字寫在手心叫木蘭看。木蘭冷笑了一下。日本軍官也張開嘴唇半笑了一下。那幾個修女覺得很怪,日本軍官居然向中國女人有和善的笑容。

美國醫生對那個日本人說:「這次你可以算在現場把他們抓住了吧?過去,你可以說你不相信。」

日本軍官回答說:「我們是正在儘力維持軍紀和秩序。我們在這兒的紀律已經很好了。你知道南京、蘇州、嘉興吧!」

那位軍官似乎是在儘力而為,可是自己的部下以外的日本兵,他就不能管了。他轉過身去,用日本話吩咐日本兵出去,他們便由小教堂的大門出去。

日本軍官臨走時說:「你們最好撤出這些女人,把她們遷到別處去。這個地方太偏遠,我們的兵我無法監督。」

這件意外事故過去之後,美國醫生和修道院院長決定暫時撤空這個修道院,因為地點不相宜。婦女們由救護軍送到天主教醫院,所有的難民當天都搬走了。

出乎蓀亞和左忠的意料,木蘭、阿眉和錦兒,那天中午以前由修道院回到家裡。木蘭的前額上挨打的腫處尚未消失。等她把修道院發生的事告訴他們之後,大家都說:「杭州怎麼還能住下去呢?」決定往內地遷移。

他們決定準備往內地遷移,準備那困難長途的逃難。他們的財產現在值十萬塊錢,蓀亞的商店已經和全杭州城別家商店遭受了同一的命運。日本兵闖進去搶劫過,夥計們已經逃走,蓀亞是一籌莫展。在一個月前,他算弄到兩萬塊錢的現款,只能帶著這筆錢走。蓀亞把一萬分在他自己、木蘭和阿眉三個人身上,縫在內衣上的小口袋裡,因為錦兒全家也跟著他們一齊走,他們每個人身上也都同樣藏了一百塊。剩下的錢木蘭縫在棉被裡。木蘭也像當年她父親一樣,把最好的古玩字畫藏在以前掘好的防空洞里的地下。她也把一切玉和珍珠藏在行李袋、鋪蓋之內、她身上和女兒身上。他們知道路上一定有地方要徒步而行,因為不知道能否僱到車輛,所以帶的毯子、衣裳,只以錦兒的丈夫和小兒子丙兒能帶得動的為限。丙兒現在是個很健壯的青年了,和阿通同歲。

他們和美國老師司寬頓小姐商量好替他們轉信,木蘭給阿通寫了一封信,告訴他妹妹遭遇的事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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