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講颱風采

剛到上海的那陣子,為了維持生計,林語堂到東吳大學法學院兼了一年的英文課。

開學第一天,上課鐘早敲過了,林語堂才慢吞吞地來到教室。他帶著一大包鼓鼓的東西,似乎要漲開了。

學生們心裡咯噔一下,小聲地議論起來,「別是第一次課就要考試吧?」「怎麼辦,假期玩鬧去了,壓根沒看書呢!」

林語堂是過來人,一見那些學生的神情,心裡就明白了。他輕叩了兩下桌子,示意大家靜下來。然後,慢條斯理地打開紙包,一層一層。學生的心都懸起來,伸長了脖子,看新先生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

紙包里竟全是帶殼的花生。

語堂笑著朝學生掃視一番,剝了一個,丟進嘴裡,邊咀嚼,邊開口了,「吃花生必吃帶殼的,一切味道與風趣,全在剝殼。剝殼愈有勁,花生米愈有味道。」他說的是英語,很慢,口音地道。

學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越發地糊塗了。

林語堂拿著花生繞教室走了一圈,「請吃!請吃!」他博聞強記,一圈下來,班上的同學就認得了七八成。

學生並不真敢吃,大部分只是意思性地拿了一兩個。

語堂不理會這些,話鋒一轉,「花生米又叫長生果。諸君第一天上課,請吃我的長生果。祝諸君長生不老!以後我上課不點名,願諸君吃了長生果,更有長性子,不要逃學,則幸甚幸甚,三生有幸。」

學生們哄堂大笑。

林語堂很滿意開場白的效果,得意地剝起花生來。學生放寬了心,膽子也大了,陸續地開始吃花生。

課堂變成了茶館,鬧哄哄的。

花生吃完了,林語堂把紙包揉成一團,說:「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然後甩甩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學生們愣了半天,才意識到課真的結束了。他們都說,這真是個與眾不同的先生。

林語堂遵守諾言,果真上課不點名。

大學生逃課的現象在當時很突出。教員為了保證到課率,想出各種法子,點名就是強制手段之一。學生們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和教員鬥智斗勇,點完名就溜的也不乏其人。

林語堂反感填鴨式的教育,上課點名更是他最厭煩的方式。

雖然不點名,但是他的課,學生很少逃,還有不少外校學生慕名而來,搬著板凳,坐在過道里聽。

這是因為林語堂的課生動有趣的緣故。

林語堂從不使用教科書,而是把報刊雜誌上的時政要聞剪輯下來,編成《新聞文選》交給學生作教材。可能昨天報紙才刊了,語堂隔天上課就會詳細地講解。教學內容的新穎讓學生們趨之若鶩。

他是萊比錫語言學的博士,講起文法也比其他教員高明。動詞、時態之類的,語堂覺得生硬,很少講。他也不鼓勵學生死記硬背。要是在文章中遇到了,學生不理解,他就現場舉出好幾個有名的句子,讓學生感覺一下。他最常講近義詞的比較,以中文的「笑」為例,他引出英文的「大笑」、「微笑」、「假笑」、「痴笑」、「苦笑」等,讓學生體會其中的差別,培養英文的感覺。這麼學習英文,學生能舉一反三,觸類旁通,一學期下來,進步飛快。

林語堂上課很自由。他沒有師道尊嚴之類的想法,不擺架子,率性而為。他極少一本正經地呆在講台上,他給的理由是太累了,受不了。大部分時間,他在教室里走來走去,笑話連篇。累了,就依靠在講台上,權作休息。講到高興處,他甚至會一屁股坐在講台上。有時,他也會坐在椅子上滔滔不絕,可講著講著,兩條腿就擱在了講台上。學生起初大吃一驚,慢慢就習以為常了。

林語堂還有一個絕招,就是相面打分。

他的英文課沒有任何形式的考試。林語堂經常在課堂上抨擊考試製度的不合理,他說:「倘使我只在大學講堂演講,一班56個學生,多半見面而不知名,少半連面都認不得,到了學期終叫我出10個考題給他們考,而憑這10個考題,定他們及格不及格,打死我我也不肯。」因而他發明了特別的考查方式。

學期末,別的班上天天開夜車備考,語堂的學生不用。上最後一次課時,語堂端坐在講台上,拿著花名冊,每唱一個人名,學生就站起來。語堂上下左右地打量一番,就像個算命先生在看面相,略一沉吟,就給一個分數。他記憶力很好,班上120多個學生,三五節課下來,有半數就能叫出名字。過了半年,學生上課的表現和英文能力基本摸得清楚。也因為這樣,他才敢相面打分。難得有幾個吃不準的,語堂就讓他們上台來,現場讀一段英文,根據水平給分數。

學生們開始很不服氣,擔心先生按個人喜好評分,後來發現林語堂相面打的分數,十分公正客觀,遠遠超出了筆試考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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