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校園愛情悲劇

多姿多彩的大學生活很快撫平了林語堂失戀的悲傷。

聖約翰大學在當時很有名氣,因為一連出了三位中國駐美駐英大使。

社會上普遍認為,進了聖約翰,就等於上了進洋買辦的保險鎖。在洋買辦工作體面、穩定,是理想的高薪職業。所以,上海的富家子弟也大都集中在這裡。

來自貧困家庭的山鄉孩子林語堂顯示出與眾不同的魅力。

他不像那些西裝筆挺,見人就嘻嘻哈哈的海派青年,他的笑有一股樸實的純真;他也不像某些世故的學生,刻意去結交有權有勢的朋友。

從神學院出來,語堂選擇了文科。「我酷好數學和幾何,喜歡科學的分析,所以我選語言學為專科,因為語言學最需要數學頭腦去做分析工作。」

他在知識的海洋里遨遊,不大的眼睛因為強烈的求知慾而神采飛揚。

他總是一個人斜倚欄杆,做出沉思狀。同班同學見了,還以為他想家了,就過來安慰他,哪裡料到語堂眉頭皺起,絞成一條線,他疑慮地問:「梁啟超為什麼成了今天的梁啟超?」原來,他剛剛看了《飲冰室文集》,對梁啟超的政體改革策略很是佩服,所以在欄杆前回味閱讀的快感。那位同學直呼上當,一片好心付諸東流。

成績優秀,自是不在話下,林語堂興趣廣泛,精力充沛,在各種活動中也大出風頭。

因為英文寫得漂亮,大學一年級時,他就被ECHO編輯部選為正式編輯,刊發了不少好文章。他還獲得了學校舉辦的英文短篇小說大賽的金牌獎。

語堂是校辯論隊的核心成員。在比賽中,他成功地領導辯論隊擊敗了眾多對手,獲得了銀質獎章。

打網球、踢足球、划船、賽跑,語堂是樣樣精通。他以5分鐘一英里的成績刷新了該項體育運動的學校記錄。校划船隊也看上了他,推舉他做隊長。

有一段時間,他對棒球也產生了興趣。一有空閑,他就拉上夏威夷來的留學生根耐斯,兩人一起練球。棒球所需的速度和力量,是語堂最看重的。他揮著棒球棒,一練就是幾個小時,汗水和笑聲揮灑在聖約翰綠草坪的操場上。不久,語堂就趕超了師父,成了一個高水平的壘手,他投的上彎球和下墜球很少有人接得住。

體育出眾的語堂甚至一度被選為中國隊的代表,參加了遠東運動會。雖說離獲得獎牌還有不小的距離,可語堂認為那是很難得的歷練。

林至誠當時剛好就在上海,於是來觀看運動會。

為了在父親面前大顯身手,語堂很勤力地準備,超水平發揮。全場掌聲如雷。可老牧師一向只看重兒子在智力方面的成就,對體育獎牌不以為然。

語堂有些微的失望,隨即釋然了。他不再是那個以父親為最高山峰的孩子,他讀的書,他的知識已經遠遠超過了這位鄉村牧師。他知道,什麼對他是最好的。

林語堂在回憶讀書生涯時說:「我在聖約翰大學的收穫之一,是發展飽滿的胸脯;如果我進入公立的學校,就不可能了。」

二年級的學期典禮上,林語堂的平時積累見成效了,他大大地出了風頭。他的名字接連4次在典禮上響起。前三次是領取不同的獎章,最後,他還以辯論隊隊長的身份從校長手中接過了比賽獲勝的銀杯。

一人獨領4枚獎牌,這在聖約翰校史上,是從沒有過的。學生一陣騷動,都伸著脖子,想看看林語堂到底是何方神聖?

語堂成了校園明星。走到哪,都有人向他指指點點或頷首致敬。他的趣事逸聞像風一般,迅速地傳播出去。在隔壁的聖瑪麗女校,語堂優異的成績、頎長的身材、壯健的體魄,甚至貧寒的家境,都成了姑娘們追捧的對象。他的名字從一個女孩口中跳到另一個女孩口中,他成了女校姑娘們的白馬王子。

「這與我的結婚是有關係的。」林語堂如是說。

聖大流行開老鄉會,眷念鄉土的林語堂是積極的參與者。他認識了來自廈門的陳希佐和陳希慶兩兄弟。三個人年齡相當,性格也活潑開朗,幾次接觸下來,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每逢周末,三人就結伴去附近的傑克餐廳吃牛排。語堂已經習慣吃西方的食物,他給新朋友講起幼時對牛油的印象,三人笑成一團。

看無聲電影也是他們常做的消遣。

有時候,三個人只是漫無目的地在校園裡閑逛,邊走邊聊天。聖約翰新增的私產很有英國公園的韻致,喬木如蓋,綠蔭濃密,草坪、樹木都修整得整整齊齊。語堂口才好,陳氏兄弟常常招架不住。

一次聚會,希佐、希慶帶來了一位少女。女孩頭髮很長,用一個寬大的髮夾束在腦後,素凈的碎花長裙在微風中輕輕地飛舞;眼睛很大,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是個十足的美人。

希佐介紹到:「這是我的大妹,叫錦端,在聖瑪麗學畫畫。」

錦端調皮地嫣然一笑,點點頭,沒有一絲少女在陌生男子面前的扭捏作態。

望著那雙會說話的眼睛,語堂彷彿看見天上的星辰在閃閃發光,磁石一般把他吸引過去。

他呆住了,身心都溶化在那醉人的笑靨里。

希佐拉拉他的袖子,「怎麼回事?連禮貌都忘了?」

林語堂這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然後向錦端笑笑,算是打招呼了。

這頓飯吃得毫無滋味。

語堂一個勁地偷瞄那位美麗的少女。偶爾眼神交會,錦端微微抿嘴輕笑,羞澀地轉過頭去。林語堂的心跳得快要蹦出來。

希佐看出了端倪,拍拍語堂的肩,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送錦端返校後,語堂向希佐、希慶直言心中所想。他對他們美麗大方的妹妹一見鍾情,這沒什麼可隱瞞的。

兄弟倆十分欣賞林語堂的坦誠,有心成全。希佐說:「可這事兒還得問問大妹的意見。」

錦端羞紅了臉,低低地說:「他是聖約翰的校園才子,我……」

以後的每次聚會,兄弟倆都叫上錦端,三人行變成四人行。

語堂鍾情於錦端,情之所至,更是妙語連珠,滿口錦繡。

他對錦端說:「世界是屬於藝術家的。藝術家包括畫家、詩人、作家、音樂家等。這個世界透過藝術家的想像,才有光有色有聲有美,否則只不過是個平凡為求生存的塵世。」

「那什麼是藝術?」錦端問。

「藝術是一種創造力,藝術家的眼睛像小孩子的眼睛一樣,看什麼都新鮮。將看到的以文字以畫表現出來,那便是藝術。」語堂說,「我要寫作。」

「我要作畫。」錦端說。

共同的思想和審美情趣讓兩人靠得更近了。他們交流著對美的看法,也在互相的身上發現了美。

在林語堂的心目中,錦端就是美的化身。

禮拜天,四人結伴去做彌撒。那時男女教堂是分開的,中間隔了一道牆。語堂的心思全不在牧師千篇一律的佈道,他透過牆,遙遠地望著錦端。錦端雙手合攏,虔誠地禱告,她的側臉如雕塑一般,散發著聖母瑪利亞似的純潔光輝。

黃昏時分,他們沿著靜靜的蘇州河散步。一輪明月升上來了,它含笑地看著樹蔭下並肩而行的年輕人,似乎也被真摯而純潔的心聲打動,躲到了樹梢後。

一學期就在粉紅色的回憶中慢慢地度過去。

放暑假了,語堂和錦端回到了各自的家。

語堂一刻也離不開心上人,幾次三番跑到廈門,說是要探望希佐兄弟,其實就是為了看看錦端。

他編織著才子佳人的美麗夢想,單純的心容不下任何砂子。每當想到他挽著錦端的手,漫步在嚮往已久的西方世界,那甜蜜就會從心底溢出來。

他一點兒也沒有留意到錦端回家後的情緒變化。在學校,錦端總是和他有說有笑,回家後,她卻躲進房間,怎麼也不肯出來。語堂還以為少女懷春,多半是羞於見人的,所以也沒有放在心上。他只要看錦端一眼就好了。

陰影很快向他襲來。

錦端的父親陳天恩早年追隨孫中山先生,討袁戰爭失敗後,一度逃往菲律賓。回國後,陳天恩大興實業,創辦了造紙廠、電力廠、汽車公司等,是廈門數一數二的巨富。陳家篤信基督教,陳天恩還是基督教竹樹堂會長老。

林語堂經常造訪陳家,經驗豐富的陳天恩早就看出來,語堂不是來看希佐的,而是要追求他的長女。他想起別人說過的荒唐佈道,好像就是林語堂。

陳天恩那時已經為錦端物色了一個名門大戶的子弟,就要談成了。他暗自思量,這小子雖然聰明,但不虔誠地信仰基督教,家庭出身也不好,他的寶貝女兒可不能託付給這種人。

陳天恩是個精明的生意人,千萬的生意也不過彈指一揮間,處理這種事情還不是十個手指夾田螺——十拿九穩。他先把錦端叫到書房,以年邁父親的身份和女兒促膝長談。錦端談著談著,哭了起來,最後她同意,再也不見林語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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