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和魯迅的接觸

一"左聯"的問題

「左聯"活動我也不完全清楚,只知道其中的一些情況。

我是一九三○年四月從日本回上海的。到上海沒幾天,馮乃超來找我,我並不認識他,只知名字。馮問我知道不知道成立"左聯",我說知道的。他就拿出"左聯"的一份綱領(字不多)問我看過嗎?我說知道大概情況,是上海一個朋友告訴我的。他問我有什麼意見,我說好得很,很好。他說你願意加入"左聯"嗎?我說:照綱領的要求,我還沒有資格參加。馮說:綱領是奮鬥目標,不是每個加入的都具備這條件,你不必客氣。這樣我就參加"左聯"了。

過了幾天,我去魯迅那裡,和魯迅說起我參加"左聯"這事,魯迅說不曉得。不過魯迅說,這事我也同意的。

我與馮乃超談話,知道"左聯"當時有一個執行機構,大概叫書記處,裡面當然也有魯迅,活動的辦法是,大的事情向魯迅請教,書記處有一個執行書記,管日常行政事務,是由幾個人輪流擔任的。因為那時這些人一方面要賣文維持生活,另一方面還要自己做點研究工作,所以幾個人輪流,其中有馮雪峰、陽翰笙、馮乃超等,魯迅不在其中,他是從方針政策方面做領導工作。

從同馮乃超談話中我了解到,因為白色恐怖,"左聯"很少開會。我問他參加"左聯"的有多少人,他說:成立時簽過名的四十多人(我記得在當時一個刊物上發表過),有的人不在上海了,還有的人我們根本沒看到過。我加入"左聯"一個多月後,在上海的成員開過一次會。上海的銀行家和資本家經常聚會的俱樂部,是在某某大廈的三樓,"左聯"這次開會就借這個地方(聽說是洪深託人借的)。當時是坐電梯到三樓的一個房間里,據說是這個俱樂部的侍者(茶房)休息的地方。那次開會,魯迅參加了,但主持會議的不是魯迅,是那一個月的執行書記。他先講了幾句開場白,還講了最近活動情況,並說這個地方是借來的,時間不能太長,最多一個小時。接著就請魯迅講話,這個講話不知是否收入全集,好象沒有。魯迅沒有稿子,大約講了半小時,講話的內容,大意是關於國民黨御用文人和國民黨報紙對"左聯"的攻擊等。魯迅講這都沒有什麼大了不起的,主要是"左聯"每個成員都要"改造思想"(原話雖不是這樣說的,意思是這樣)。有一句話,我是記得很清楚的,魯迅說:「我們有些人恐怕現在從左邊上來,將來要從右邊下去的。"這話很尖銳,給我印象很深。後來果然如此,如成立時參加的楊邨人後來就成了叛徒。魯迅講完後就散會了,兩、三人分批走的。

除了這個會,還有些小會,二三人參加,都不是在個人家中開,而是在公共場所,如在咖啡店。此外為了配合各種紀念活動,常常是大家分頭活動,如紀念五一節,紀念文章登不出來,是在馬路上貼貼標語。

「左聯"其他活動是辦一個刊物,最初名為《前哨》,只出了一期。這一期內容全部是關於五作家被害的事。這是秘密出版的,經費是由"左聯"成員中經濟情況好一些的量力捐助。《前哨》出了一篇改名《文學導報》,這個刊物完全是魯迅領導的,文章也都是經過魯迅看過的,定稿是魯迅決定的。

一九三一年上半年,五烈士被捕後,「左聯"活動減少了,後來就改變一種活動方式,一些青年成員,想法找一些學生或工人同他們交朋友,目的不是介紹他們進"左聯",而是向他們作政治宣傳,後來連這也不能進行了。

這時周揚還沒有進"左聯",馮雪峰是書記處的成員,這一年下半年或是第二年上半年馮雪峰找過我,對我說,你也來擔任一期執行書記。我說:我不熟悉情況,恐怕不行。他說:可以試試看。因此我也擔任過一個月的執行書記。"左聯"成員做宣傳工作的,要定期向執行書記彙報,可能一個月內開一兩次小會。

自五作家被捕後,"左聯"可以說沒有什麼發展。一九三二年後,白色恐怖更加厲害,發展工作就完全停頓了。

大家住的地方彼此都保密的,當然熟人之間不保密,對不熟的人就保密。魯迅和我住的地方,我們彼此不保密,我們書信一般由書店轉,魯迅由內山書店,我由開明書店。我原來住景雲里,後來魯迅搬新建的大陸新村,他告訴我,大陸新村還有空房子,我後來也搬去了。他住在大陸新村第一弄,我住在大陸新村第三弄。

周揚從日本回來以後,加入"左翼戲劇界聯盟",後來馮雪峰把他拉進"左聯"。但是不久他們之間鬧了矛盾,馮雪峰就離開了"左聯"(這事情大概發生在一九三三年,也許我記錯了。)周揚他們主持"左聯"工作以後,由於白色恐怖,就不開全體成員會了,凡事也不再向魯迅請示。此後,魯迅領導"左聯",不過是名義而已。

二關於"左聯"解散

大約一九三六年正月頭上或一九三五年底,那時上海已經有了統一戰線的組織,拿抗日救國作旗幟,組織了"文化界抗日救國協會",包括律師、記者、雜誌編輯、學術工作者,主要人物有沈鈞儒、鄒韜奮,另外還有個別的工商界人士如章乃起等等(抗日戰爭以後叫"救國會"),但是,沒有文藝界的抗日統一戰線的組織。

一九三五年底或一九三六年初,鄭振鐸找我說,夏衍要找我談一下。我與夏衍來往很少,與周揚、田漢、陽翰笙都不大往來。我問鄭振鐸,夏衍找我有什麼事?鄭說,夏衍沒說。鄭振鐸是暨南大學教授,是商務印書館董事並編譯所長高夢旦的女婿,國民黨特務不會注意他的,在他家裡談話是保險的,所以我就約夏衍在鄭家裡談話。談話重點:夏衍講中央號召要組織抗日統一戰線,文化界已有了,文藝界目前還沒有,準備組織一個範圍大的文藝界抗日統一戰線組織。夏衍說,他們已經與好多方面聯繫過,"禮拜六派"也答應加入。這個組織的宗旨是,不管他文藝觀點如何,只要主張抗日救國都可以參加,打算叫做"文藝家抗日協會",或"文藝家協會",名稱沒定。夏衍說,這事要徵求魯迅意見,但魯迅不肯見他們,所以只好找我把這意思轉告魯迅。他問我對新組織有什麼意見。我說:我與魯迅談過再說。他說:第二個問題是"左聯"要解散。如果不解散"左聯",人家以為這新組織就是變相的"左聯",有些人就害怕,不敢來參加了,那麼統戰範圍就小了。夏衍還講了一些其他的事,大概是已經有多少人參加之類。我說,我可以把這兩個問題轉告魯迅。夏衍又問幾天以後聽迴音,我說三天後仍在鄭振鐸家會面。夏衍走後,我問鄭:他們找過你沒有,他們連"禮拜六派"都找了。鄭說:也和我談了,我不是"左聯"成員,我無所謂。鄭對要拉"禮拜六派"不放心,以為如果這樣辦,那麼亂七八糟的人都可以進來了。

我忘了是當天還是第二天,我就去告訴魯迅。魯迅說:組織抗日統一戰線容納"禮拜六派"進來也不妨,如果他們進來以後不抗日救國,可以把他們開除出去。說到解散"左聯",魯迅不贊成。他說,統一戰線要有個核心,不然要被人家統了去,要被人家利用的。魯迅說:「左聯"應該在這個新組織中起核心作用,至於夏衍說不解散"左聯",則有些人要害怕這個新組織,不敢加入,如果這些人這樣膽小,那麼抗日也是假的。我說,我贊成你的意見。下次我和夏衍見面,就把你的意見告訴他。三天後,我和夏衍會面,我把魯迅的意見講了。夏衍說:我們這些人都在新組織裡頭,就是核心。我說:我是贊成魯迅意見的,現在我可以把你這話轉告魯迅。這次,魯迅只說一句話:「對他們這般人,我早已不信任了。」我就托鄭把這句話轉告夏。夏衍等因為魯迅不贊成解散"左聯",也就把解散"左聯"和成立新組織的事拖下來了。後來,他們在一個期刊(他們辦的)上登了一個消息,大意說"左聯"已經完成歷史任務,沒有存在的必要,從此解散。是什麼期刊,我記不得了。

一直到後來我才知道,他們說的中央批准解散"左聯"是上海臨時中央。臨時中央是哪些人,我搞不清楚,"長征"以後,他們與中央的聯繫就中斷了。

三關於兩個口號的論爭

一九三六年春天,周揚、夏衍等已提出"國防文學"、「國防音樂"等口號,我和魯迅也是談過的。魯迅說國防文學這個口號,我們可以用,國民黨也可以用。至於周揚他們的口號內容實質到底是什麼東西,我還要看看他們的口號下面賣的是什麼貨色。不久《賽金花》就出來了。魯迅說,原來是這個貨色,哈哈大笑。

那時夏衍常找我和鄭振鐸,我問過他,你們提"國防文學"的口號根據是什麼。他說,根據中央的精神,在《救國時報》上有黨駐第三國際代表(就是王明)寫的文章,其中提到"國防文學",又說看到"INPREGO"(中文應譯為《國際時事通訊》,是第三國際出的期刊,用英、德、法、西班牙等文字出版),英文版也有這口號,即"Literatureofnationaldefence」(中文即"國防文學")。夏衍這樣引證,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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