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聖人的凱旋 第四章

(喂喂,這是怎麼回事啊?)

「紅」騎兵阿基里斯的槍突刺而出,不,應該用擊發而出形容更正確。毫不間斷的劇烈連擊,早就跟機關槍沒兩樣。

時間過了三分鐘,在這一百八十秒之間,騎兵持續壓制自己的主人四郎。不是彼此抗衡,而是壓制。

雖然在剛開始的幾招還能反擊,但也僅止如此。騎兵輕易看穿四郎的劍招,並使出了必殺三連擊。瞄準喉嚨、心窩、心臟──這三處要害的突刺,都被四郎在千鈞一髮之際化解。

這本應是無法化解的連招,是只能用奇蹟、神明相助、幸運之類的老套說詞解釋的狀況。

「紅」騎兵咂嘴,一腳踢開專心一志地衝過來的四郎,調整彼此的間距後,重新準備一波攻擊。然後同樣看穿四郎失去平衡的時機,對準要害送出一招──接著又被四郎化解。

騎兵毫無疑問壓制了四郎,四郎無法與騎兵抗衡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實。

但四郎不會倒下,甚至連膝蓋都沒有跪地,也不放棄。

(不不不,這只是玩鬧而已啊,不必這樣賭氣吧。)

儘管騎兵內心這麼想,但使槍的氣勢毫無衰減。

──沒錯,他有種感覺,如果在這裡放水,將會失去自己重視的某種事物。

「紅」騎兵無庸置疑是絕對性的強者。

言峰四郎無庸置疑是絕對性的弱者。

對騎兵來說,四郎跟雜兵沒什麼兩樣,甚至可以斷定只要交手,他有十成的機率會獲勝,差別只在花時間或不花時間而已。

可是──四郎一直挑戰騎兵,讓騎兵甚至懷疑這機率是不是有問題。

(……不,不對。喂,這好傢夥該不會──)

騎兵總算察覺四郎的視線,「他並沒有看著騎兵」。不對,雖然他確實有把騎兵當成交手的對象看著,但少年的目光凝視著遙遠的彼方。

他眼中沒有與著名英雄交手的喜悅或恐懼,騎兵對他來說只是障礙、只是該跨越的高牆,僅此而已。

騎的情緒已經超越屈辱或憤怒,滿是愕然。

「──暫停。」

「紅」騎兵放下槍,擋住仍打算過來的四郎。

「唔……已經結束了嗎?」

「……看你喘成這樣還真敢說。我說主人啊,你為什麼要跟我交手?」

這問題讓四郎疑惑地歪頭。

「為什麼──你不是很無聊嗎?」

「但這樣對你沒有好處。」

「有喔,如果我不在這裡放棄,讓你看看我的真心,說不定你就會佩服起我。」

淡淡地笑──這並不是王對英雄的那種帶著諂媚與污衊的笑;不是小孩會有的天真崇拜;更不是英雄會對英雄表現出來的信賴笑容。

那是聖人的笑容,穩重地接受眼前的一切──然而不管怎樣的絕望都無法打擊他。剛才那番話應該不是開玩笑,四郎似乎真的只是想讓「紅」騎兵佩服自己才與他交手。

──而且最糟糕的是……

騎兵似乎被他那憨直的態度稍稍打動了。

仔細想想,騎兵雖然服侍過賢王與暴君,卻從來沒有將自己奉獻給聖人。

「……是不至於敬佩,但我覺得有些感動,也對你產生了好奇。」

這番話讓四郎安下心。聖人的笑容瓦解,少年特有的快活笑容閃過。

「謝謝你。哎呀,真是太好了,不枉費我這樣努力陪你交手。」

「好,這是最後一個問題。」

不知不覺,騎兵手上已經從原本訓練用的槍換成真正的槍──以世界樹日本梣樹與青銅打造的愛槍。

而騎兵重新握緊抓著槍的手。這動作讓「紅」刺客賽彌拉彌斯加強戒備,因為騎兵的舉止毫無疑問是帶著殺意的提問。一旦答案有虛假,或者答案中包含作為英雄不能容忍的某些事物,他就會馬上以手中的槍挖出四郎的心臟吧。

但四郎只是瞥了「紅」刺客一眼,讓她退下。

「──嗯,請說。」

「吾主天草四郎時貞啊,你……難道不恨嗎?」

「你是指恨誰呢?」

「這還用問,當然是殺了你和跟隨你的人們的人啊。」

「紅」騎兵透過閱讀術士書房內的書籍,得知天草四郎時貞的生平以及所經歷的一切始末。

因為景仰少年而聚集的三萬七千人曝屍在有如地獄的戰場上──這將會產生多麼深沉的絕望與憎恨啊。

「……那我反問你,如果是你,你會恨嗎?」

「當然。就算說什麼勝敗乃兵家常事之類的話,『那邊』是敵人,『這邊』被殺害了會憎恨這一點仍然不變。不管是怎樣的聖人君子也一樣,遑論你是為了在暴政壓迫下憤而蜂起的民眾才出面的……所以若說你不恨,我覺得一定是謊話。」

「紅」騎兵說得沒錯,也因此這問話之中包含了「陷阱」。

說自己不恨就是騙人,但承認自己恨的話,救贖所有人類這說法又會變成謊言。那已經是過去的事,已經結束了,所以不影響──要是真的讓這種笑話出口,「紅」騎兵會立刻出槍吧。

因為這樣絕對算不上救贖人類,就只是拯救了剛好活在這個時代的人類。所謂救贖人類應該要如字面所示──前提必須是拯救存在於世界各地、各階段歷史之中的所有人類才行。

「──我過去曾經恨過。」

四郎面對騎兵,沒有別開目光。他的眼中沒有絲毫瘋狂,也沒有強者的傲氣。四郎的眼清澈透明得令人發毛。

「我有過恨神、人類及一切的時候。騎兵,我向你承認,過去我確實痛恨人類,並不是因為自己被殺害,也不是因為同伴遭到殘殺,而是痛恨接受這就是歷史構造的人類本身。我只是單純地憎恨有強者、弱者之分,透過彼此吞噬的方式浪費生命並藉此成長的人類。」

這比完美存在的銜尾蛇更惡劣,會用頭吃掉尾巴持續成長的怪物大概只有人類了。人類的生命明明如此寶貴地閃閃發光,價值卻連塵埃都不如。

重要的是正確的選擇吧,而那是比想像中還容易的判斷。

十個人裡面,保住九個人,捨棄一個人──甚至不至於如此悲劇。因為只要一變成十就好,簡單來說不要變成零就好。

人類是以總體的形式增加,以總體的形式成長。不管掉落多少沙子,人類的宿命就是最終會獲得勝利。

這麼一來,當然聽不見單一個體的迫切祈求與悲嘆。

「所以騎兵,我捨棄了。『為了救贖全人類』,我捨棄了憎恨他們的心。所以我現在不恨。無論是世界上的誰,我都會拯救,一定。」

說完之後,場面一片靜默。

之後,「紅」騎兵阿基里斯才緩緩放鬆自己提著槍的手,當槍化為靈體消失之後,場面的緊張氣氛才趨於和緩。

「嗯,好啦,算你及格吧。」

「──小毛頭,你在得意地分析個什麼勁兒啊。」

「紅」刺客狠狠瞪向勾嘴而笑的「紅」騎兵。四郎只得安撫兩人,化解又緊張起來的氣氛。

「既然騎兵得以排解了無聊──我去看看術士的狀況吧。」

四郎輕輕示意後離去。刺客目送四郎離開,接著對騎兵投以略含敵意的目光。

「女王,你有意見?」

「還『有意見』呢,蠢材。剛剛提問的時候帶著那麼明顯的殺氣──」

「這是當然吧,我可是完全不了解這個主人啊。既然要服從,還是有些事情必須知道啊。」

騎兵「咯咯」笑著,撿起訓練用的槍轉了幾圈。刺客見狀,嗤之以鼻說道:

「──喔,所以閣下認同他是主人了?」

「可以啊,反正我該做的事沒太大差別。即使如此,我還是有打算表現一下身為英靈的志氣的念頭嘍。」

「真廉價的男人。」

「女王,隨你愛怎麼說。說起來啊,這件事輪不到我跟主人在談事情的時候一直在旁邊劍拔弩張的你插嘴啦。」

「你……!」

「紅」刺客彷佛不知道把平時遊刃有餘的態度忘在哪了,顯得不知所措。

「你是這樣吧,因為那是主人和使役者之間的真心問答,一旦隨意妨礙會損及主人的尊嚴──但你早就決定即使惹主人不高興,該做的時候『還是會做』,對吧?」

「你──說什麼傻話。」

「紅」刺客大概是因為覺得丟臉而別過臉去,臉頰微微泛著紅暈。騎兵見狀,確定自己的判斷沒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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