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之中。
上下左右,空無一物。
只有自己孤獨地飄蕩在闃黑的空間之中。
自己並未下沉,也沒有上升。
就只是存在於其中。
光明、聲音、溫度,這個漆黑的世界什麼都不存在,就只有自己孤獨一人。
──這就是,死亡?
他還記得自己遭遇了什麼。
胸膛遭剖開的劇痛。
內臟慘遭拖出的異樣感。
這一切迄今仍記憶猶新。
自己的傷勢嚴重,不可能存活。他也是有心理準備才進行自殺式攻擊。
──自己已經死了。
沒有錯。
黑鐵一輝在那一剎那,就已經沒命了。
那麼──
自己現在為何睜開了眼?
自己一度失去了所有意識,現在卻能睜眼凝視黑暗。為什麼?
他不明白。
但無論他懂不懂,變化忽然造訪這個世界。
是光。
光明緩緩落入漆黑的世界。
小拳頭大小的光輝飄啊飄,飄向仰躺的自己。
他彷佛渴望甘霖的落難者;
又像迷路之人接受指引;
一輝朝光輝伸出了手。
手能動了。
他撫上光明,闔起手掌。
抓住了光。
就在那一瞬間──
「啊……!」
黑鐵一輝的世界取回了光明。
他仰望陌生的天花板。
裝設在天花板內的LED燈極為刺眼。
他逃避似地閉上眼,移動身子,便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
這裡究竟是──他再次睜開眼,想要確認四周。
此時,四目相交。
心愛的女友倒抽一口氣,瞪大雙眼。
「史、黛菈……?」
「~~!」
史黛菈正將花朵插進花瓶,動作就這麼僵住一陣子。
紅寶石般的眼瞳圓睜,一陣搖曳。
但只有短短一瞬間。
史黛菈彷佛藏起了情緒,閉上眼,闔上雙唇──
「……你終於醒了。」
表情從震驚轉為些許責備,這麼說道。
這嗓音的確就是史黛菈本人。
「是真人……?我還、活著嗎……」
「你都醒了,自己確認一下。有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勁?」
「我還活著這一點最不對勁……」
「這倒是。」
一輝與史黛菈對話,撐起上半身。
身體帶了點鈍痛,但勉強能動。
他摸索胸口,沒有傷口。感覺得到脈搏。拉開被子,雙腳也還在。
身體可說是健康。
這讓一輝更加混亂。
「我真的還活著……?」
他實在難以置信,改向史黛菈求證。
史黛菈回應他的要求,告訴他保住一命的經過。
「珠雫應聯盟的請求趕過來幫忙……是她把支離破碎的一輝以細胞為單位重新構築成人體,救活了一輝。」
「她真的……」
──能做到這種壯舉?
這已經是真正的「復活死者」了。
一輝雖然震驚,但史黛菈沒必要說謊。
她的確是做到了。
扭轉他人的死亡。
她達成了這項奇蹟。
「真是……厲害。」
「法米利昂也平安贏得戰爭了。總之,一輝,辛苦你了。」
「……?」
一輝聞言,感覺史黛菈的態度有些疏遠。
他此時一想,才發現史黛菈從兩人對上眼之後,始終不願看著自己。
就連剛才對話的時候,她也始終擺弄著花。
──他以為能和她一起享受重逢的喜悅。
一輝內心有些寂寞,但等一下再慶祝也不遲。
他現在有更想知道的事。自己失去意識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法米利昂獲勝,史黛菈還活著,代表自己在歐爾•格爾身上設下的陷阱順利發揮效果。但他無法預估分出勝負之前,還犧牲了多少人。
「其他人都平安無事嗎?當時……應該還有很多普通居民在場。」
史黛菈仍然撇開視線,回答一輝。
「大家聯手幫忙保護了居民,沒有人犧牲。戰爭結束之後才過三天,奎多蘭國內還一片混亂,約翰哥和露娜姊了解內情,已經站到第一線向國民說明,遲早會平穩下來。」
「約翰王子已經沒問題了?」
「這很難說,但露娜姊陪在他身邊,應該沒事。」
「西京老師還好嗎?她那時候傷勢似乎挺嚴重的。」
「老師可是KOK•A級聯盟的選手。聯盟的細胞銀行(Cell Bank)里應該幫她保存了足夠的體細胞,只少一隻手臂還有辦法解決。倒是多多良……狀況有點嚴重。」
「多多良嗎?」
史黛菈停下手,神情沉痛地點了點頭。
「論傷勢,她和一輝有得比。半張臉和左手,半數消化器官,再加上整個下半身都全毀了。」
史黛菈說道。多虧她在戰鬥中使用了興奮劑,才有辦法保住一命。
那種藥物能減輕痛覺,又有止血作用,多多良才免於休克或失血過多死亡。
「藥物副作用把她的大腦搞得亂七八糟,幸好珠雫幫她治好了……不過身體就…………」
她的身體損傷太嚴重。
損傷到這個程度,唯有動用〈再生囊〉一途。
就算完全治癒外傷,神經系統仍會留有功能障礙。
若想修復完全缺損的部位,必須從自己的體細胞重新製作身體組織。但是細胞銀行的儲存費用十分昂貴,只有富人、國家要人或是國家不可或缺的〈伐刀者〉能夠使用〈再生囊〉。
但是──
「她還活著就好。」
一輝放下心中的大石。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多多良還活著,總會有辦法治好傷口。也是有諸星那樣的案例。
「話又說回來,在我沉睡的期間,珠雫好像努力做了很多事。」
自己必須向她道謝。
「史黛菈,可以幫我請珠雫來病房一趟嗎?」
一輝開口拜託史黛菈。
史黛菈此時終於看向一輝──
「珠雫她……剛才就一直待在這裡了。」
說出詭異的發言。
「咦?」
一輝一驚,趕緊環視整間病房。是自己沒發覺嗎?
不過他看過五公尺大的方形病房,他的妹妹並不在房間的任何一個角落。
「我沒看到她呀……?」
「在那裡。」
一輝一臉疑惑。史黛菈伸手指出了答案。
她的手指指向一輝的胸口。
「你在、說什麼……?」
「太驚訝對身體不太好,冷靜點聽我說。你應該很清楚……那時候一輝已經死了。肚子被剖開,內臟還被踩爛……這種重傷很難活得下來,比多多良還嚴重好幾倍。可是……珠雫還是把你從鬼門關里拉回來──還用自己的身體填補壞死的細胞。」
「………………嗄?」
話語彷佛一桶冰水,寒氣隨著思緒緩緩充斥一輝腦內。
「那你說珠雫在我體內……」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珠雫已經成了一輝的一部分。」
「──」
一輝頓時一陣暈眩,彷佛整個世界傾斜了似的。
沒錯,仔細思考之後,的確很奇怪。
一輝的傷勢幾乎和多多良一樣嚴重。多多良和自己明明接受同一位施術者治療,她身體帶傷,一輝卻四肢完好。
她從哪裡補足缺少的部分?
「……!」
為何自己沒有第一時間質疑?
為何、為什麼──
「她、為什麼、要做這種傻事……!!」
「嗯!?一、一輝!?你在哭什麼!?」
「珠雫、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