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功德筆 二十四

大慶就著它就地十八滾的猥瑣動作,借著一身肥肉,還在地上彈了一下。跳起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沖著趙雲瀾大聲咆哮:「你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趙雲瀾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你……你你你……」大慶幾乎忘詞,他橫行於世,自以為見過千百般的怪現狀,卻還是頭一次真真正正地領會了什麼叫做「色膽包天」。

什麼殷紂王為妲己挖心,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唐玄宗春宵不早朝之類匪夷所思的昏聵似乎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這群愚蠢的男人們為了美色真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大慶心裡很是晨昏顛倒了一番,而後它氣如遊絲地問:「那……你、你們……現在到、到到什麼程度了?」

趙雲瀾摸了摸鼻子:「沒怎麼樣,上過床了,不過純睡覺,他臉皮太薄,一直沒讓我碰。」

大慶:「……」

床……臉皮薄……薄……沒讓碰……

這幾個詞就像一連串轟炸機,在大慶耳邊落下一大片二踢腳,轟鳴聲來迴響,九重天雷加身好像都沒有這樣讓貓魂飛魄散的效果。

一時間,趙雲瀾和沈老師相處的點點滴滴都浮光掠影一般地在大慶腦子裡划過,每一個場景都在它不大的腦子裡砸出一個萬丈深坑,讓這可憐的黑貓在一瞬間產生出了某種恍如隔世的夢幻感與充滿了哲學的嘆息——他娘的,世界上還有比趙雲瀾再操蛋的主人嗎?

大慶費力地推開脖子上厚厚的肉,仰著頭,用一種近乎膜拜、瞻仰與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趙雲瀾,良久,才夾雜著喵音發自肺腑地說:「你真屌。」

然後黑貓有些腿軟地重新跳上窗檯:「你知不知道斬魂使到底是什麼人?」

趙雲瀾彈了彈煙灰:「我就是想問你這個。」

「我說不清楚。」大慶嚴肅下來,「自封神開始,諸天神佛、遍地小妖,老貓我都能把來龍去脈說個大概,但是斬魂使的來歷我說不清楚,你知道這事有多嚴重嗎?」

趙雲瀾並不意外,他已經看見過沈巍親手畫的畫——見過崑崙君的人,自然是生於大慶還蒙昧著的時期,他的來歷大慶不清楚非常正常:「你只說你知道的。」

「你知道后土嗎?」大慶想了想,問他。

趙雲瀾愣了一下,隨後說:「《山海經》里說是共工生了后土,算是炎帝一系的後代,《招魂》里也有記載,說后土是掌握幽冥的神。但是後世民間傳說里,『后土』一般與『皇天』並稱,好像地位更高一些……也有一些傳說,認為后土其實就是女媧。」

「都差不離。」大慶說,「當年共工掀翻了不周山,女媧補天,練五彩石扛住了天柱,身化黃土,隔開陰陽,那是幽冥秩序伊始。一種說法是斬魂使由天地戾氣幻化而來,還有一種說法,是他生於黃泉下千尺,但是黃泉下怎麼凄涼冷厲是凡人的想像,其實他們所謂的千丈戾氣和幽冥其實並沒有什麼關係——況且有斬魂使的時候,黃泉都尚未成型,哪來的遁地千丈?」

趙雲瀾:「你是說斬魂使並不是生於幽冥。」

「可能很相近,但我覺得他和地府的關係多半是相互合作,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聯繫。」大慶說,「太久遠的事我並不清楚,只能靠猜測,後世通常將后土等同於大地,但真正的大地是盤古一斧子劈開的混沌,你想,女媧補了天,其實已經算功德圓滿,為什麼她要身化后土,形神俱散?為什麼她要蓋住真正的大地?那裡無論有什麼,和斬魂使必定關係匪淺。」

趙雲瀾手裡的煙頭快要燒到了頭,他渾然不覺。

大慶嘆了口氣:「我能想到的就只有這麼多,這裡面事太老,水太深,你……你啊,怎麼和他攪合到一起了?就不能好好管管你的褲腰帶嗎?什麼人都好招惹的?」

更悲劇的是他的腰帶還沒來得及解下來……

「晚了。」趙雲瀾在被燒到手之前捻滅了煙頭,丟在了一邊廢棄的裝修材料堆里,「你這話說晚了。」

大慶暴躁地說:「那是因為你一開始勾搭他的時候沒告訴我他是什麼人!不然我砸鍋賣鐵也要阻止你的……」

「我說你晚了,」趙雲瀾忽然打斷它,「不是這一年半載的晚,你大概已經晚了幾千年了。」

黑貓獃獃地看著他,有一瞬間,它幾乎覺得趙雲瀾想起了什麼,然而趙雲瀾只是又點著了一根煙,默默地站在了窗根底下,身影被餘暉拖得老長。

大慶陪著他整整抽完了一整盒的煙,煙頭落了滿地,男人的口袋空了,這才一伸手,示意大慶跳到他的胳膊上,往外走去。

大慶:「去哪?」

趙雲瀾面色冰冷地說:「回光明路4號,我先見楚恕之,再約陰差——我的人,在我手底下一天,就容不得別人欺負。」

光明路4號白班的剛走,楚恕之還沒來,趙雲瀾給大慶放好小魚乾和牛奶,就徑自走進了圖書室。

他從門口處取了一副護眼的眼鏡,剛帶上,就看見角落裡慌慌張張地和桑贊分開的汪徵,趙雲瀾淡定地點了個頭:「你們繼續,不用管我。」

汪徵啐了他一口,步履匆忙地轉身出去了。

桑贊抓了抓頭髮,他臉皮倒是厚,也沒覺得有多不好意思,沖他走過來:「還要崑崙嗎?」

不知為什麼,眼鏡遮住了趙雲瀾的眼睛,他的目光被有機玻璃阻擋了一下,就顯得十分冰冷,鼻樑越發的高挺,幾天以來不知為什麼瘦了些,微微抬起頭的時候露出下頜上有些尖削的線條,英俊的側臉看起來顯出幾分不近人情的淡漠。

「沒用,有用的都已經被人故意抹掉了。」趙雲瀾的手指順著架子上的書脊一路探尋過去,「我想知道……和女媧有關的事。」

桑贊愣了愣。

「女媧造人、補天,蚩尤與炎黃之戰,共工和顓頊之爭,全部的我都要,我就不信他們遮擋得住一個人,還能遮擋得住來龍去脈。」趙雲瀾推了一下眼鏡,拉過高梯,爬了上去。

他翹著二郎腿坐在高高的鐵梯上,看完一本就丟下來一本,桑贊也不打擾他,等在地下,默默地收起來放在一邊。

像趙雲瀾這樣的人,通常別人會覺得他的床頭讀物就是花花公子,或者裝在平板里的蒼老師蘭蘭之類,可他的古文造詣竟然出奇的高,閱讀速度也極快,指尖飛快地划過一頁,基本就已經看完一整篇,整個圖書室就只有他的翻書聲。

偶爾,趙雲瀾會停下來,放下書,用力揉一下眼睛,用非常緩慢的語速和桑贊簡單地交談幾句。

「不周山是上天的路,」趙雲瀾伸手比划了一下,聲音微微沙啞,顯得有些疲憊地低頭對桑贊說,「歷史上記載,共工和顓頊這兩個人為了權力而互相爭鬥,最後共工失敗,憤怒地坐著神龍,才撞倒了不周山。」

桑贊廢了一番力氣,慢半拍地點點頭。

「這我不相信。」趙雲瀾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炎黃與蚩尤大戰無數年,天崩地裂飛沙走石不為過,不周山好好的,盤古一斧子劈開天地,不周山依然好好的,就算神龍天生神力,那大澤中扶搖上九萬里的大鵬和不知幾千里大的北冥鯤又算什麼?」

桑贊已經學會把他的形容詞和名詞都剔除,過了一會,才操著奇怪的口音說:「如果這件事是不可能發生的,除非有人讓它發生。」

「截斷天路,」趙雲瀾手指扣著古書,「皇天、后土、祖巫……刨去已經隕落的、下落不明的,也就還剩下……」

桑贊仰著頭,看著他的目光深邃。

「不周山倒後,女媧用巨大的石頭堵上連篇下雨的天空,自己化身后土,散魂於幽冥。」趙雲瀾緊緊地鎖著眉,繼續說,「不周山倒塌之前,上連著天,下卻不是連著地……那時候幽冥還沒有成型。女媧等於是雙手撐開了天地,天上連夜漏雨,地上的漏洞又是什麼?地上……地上……泥土……」

趙雲瀾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變成了自言自語,而後忽然說:「等等,你再把女媧造人的那一段拿來我看看。」

桑贊剛把書遞給他,大慶就鑽了進來,對趙雲瀾說:「老楚來了。」

趙雲瀾立刻把書夾好,從高高的梯子上爬下來,把眼鏡摘下來交給桑贊,拍拍他的肩膀。

他正要往外走,桑贊卻驀地在他身後開了口:「拉個時候,是沒有秩序的吧,眉個人都想要更多的圈……權力。山……你說的那個到天上的路,如果端了,也徐是什麼人,圍了結束……」

他說不出合適的詞,比比劃劃地打了個手勢,趙雲瀾一眼就看明白了——那是爭鬥不休的意思,趙雲瀾沖桑桑贊點點頭,轉身往外走去,驟然之間,被他打開了一個新的思路。

洪荒初定,諸神征戰不休,炎黃大敗蚩尤,形成了新的秩序,而人越來越多,當年女媧吹口氣活了的小泥人中間,一種叫做權力的東西應運而生。不管是什麼人,撞塌了不周山,難道是企圖打破這樣的秩序,再造一個新的,重新回到那……萬物伊始、欣欣向榮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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