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功德筆 十

目標抓住了,祝紅設下的領域自動解除,滿地的碎玻璃重新粘回了窗戶上,醫院裡依然是半夜三更巡夜的護士和來看急診的病人,淺眠的住院人士被驚醒了幾個,出門看看沒有異狀,又回到了病房裡。

門口的小販已經收攤,偶爾還有幾輛計程車經過,顯然沒打算接活,匆匆開過去了。

沈巍匆匆上樓,正好和下樓的楚恕之碰在了一起,楚恕之恃才傲物,對熟人尚好,對不熟的人很少單獨上前搭話,此時見了沈巍,他卻主動伸出手,稱讚說:「陣眼抓得真漂亮。」

沈巍沖他匆匆地點頭致意,臉色卻比剛推進去的急性闌尾炎的病人還難看,他拿出一個小藥瓶,簡短地交代:「在這裡面,小心看管。」

然後就把小藥瓶扔給了楚恕之,回頭一把拉住趙雲瀾的手:「你和我走,我有話和你說。」

趙雲瀾屁顛屁顛地被拉走了。

沈巍一路把他推進了衛生間,回手把門從裡面鎖住,在昏暗的燈光下死死地盯著他,低聲問:「方才那個,是不是陰兵斬。」

趙雲瀾:「嗯。」

沈巍:「是你?」

趙雲瀾坦然點頭:「啊,對啊。」

沈巍聽到這,二話沒說,抬起巴掌就扇了過去。

……不過這巴掌來得氣勢洶洶,卻到底沒捨得落在趙雲瀾臉上,只在靠近他一隻耳朵的地方,堪堪地停在了半空中。

趙雲瀾愣了一下,茫然地問:「沈巍?」

「別叫我!」沈巍讓他氣得臉色發白,停在半空中的手有點顫抖,好一會,才咬著牙說,「『天地人神皆可殺』,令主可真是好大的本事、還狂的口氣,你……你就不怕遭天譴嗎?」

趙雲瀾極少見到沈巍動怒,何況是這麼個氣壞了的模樣,趙雲瀾立刻心疼,趕緊攥住他冰涼的手:「是是,我錯了,你願意打我就打我,別生氣別生氣。」

沈巍一把甩開他:「誰和你嬉皮笑臉,你知不知道陰兵聚魂之術是絕對禁止的邪術?你到底明不明白什麼叫邪術?三界還裝得下你么?你這麼無法無天,是不是要捅出天大的簍子來才算!你、你……」

他話音陡然止住,過了不知多久,才微微有些顫抖地問:「到時候你讓我怎麼辦?」

趙雲瀾一把伸手抱住他,輕輕地吻著他的頭髮:「我錯了寶貝,對不起。」

他自以為認錯態度良好,這句話卻直接踩了雷,沈巍猛地推開他,一隻手把他抵在門上,另一隻手狠狠地揪住了他的領子:「別用你那套不知道對多少人說過的話糊弄我。」

趙雲瀾無奈地笑了笑:「那你想讓我怎麼樣?」

沈巍臉上的厲色在他的笑容里慢慢褪去了一些,片刻後,忍不住又柔和了一點……總有那麼個混蛋,就算拿著杆子把天捅出個窟窿,他也是不忍過於苛責的。

過了好一會,沈巍嘆了口氣,鬆開了手,低低地說:「你就不能改改你的脾氣嗎?」

趙雲瀾認錯態度良好,連忙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儘管他完全不覺得自己哪有問題,不過沈巍說錯了,他就立刻不分青紅皂白地認錯。

沈巍垂下眼,捧起他有條刀傷的手,輕聲問:「疼嗎?」

趙雲瀾搖搖頭。

「我……我方才太心急了些……」

「可你撞得我後背疼。」趙雲瀾面無表情地說,「你還衝我發脾氣,對別人都客客氣氣,居然對我發脾氣。」

他這樣的臉色讓沈巍心裡一慌,愣是沒聽出他在故意撒嬌來,沈巍遲疑了一下,不知所措地伸手捧住趙雲瀾的臉:「我……」

趙雲瀾繼續面無表情地抬起眼看著他。

沈巍:「我不是有意……」

他慌慌張張的一句話沒說完,就見趙雲瀾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嘴唇:「伺候大爺舒服了就原諒你。」

沈巍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臉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脫口說:「成何體統!」

而後耳根發紅,甩手就走。

可他走到了門口,一回頭,卻發現趙雲瀾沒有跟上來,依然保持著那個靠牆的姿勢,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沈巍的手已經搭上了門閂,遲疑良久,下一刻,他又大步走回去,扶住趙雲瀾的腰吻了下去。

……被他拿捏成這樣,以後可怎麼好?

趙雲瀾的嘴唇有點腫,祝紅一眼看見,就憤憤地扭過頭去,心想,這個掉節操的死基佬,用不用這麼欲求不滿?

一行人從醫院回到了光明路4號,楚恕之在審訊室外加持了天羅地網,黃紙符貼得跟經幡似的,這才鎖上門,打開藥瓶蓋子,放出了裡面關著的怨魂。

趙雲瀾搬了把椅子給沈巍坐,自己雙手抱在胸前靠著牆站著,點了根煙,眼皮也不抬地懶洋洋地說:「你有權保持沉默,但是之後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陳堂證供,想清楚了再開口。」

沒有腿的怨魂被三道靈符鎖在椅子上,陰沉沉地他起頭來,聲音沙啞地問:「陳堂證供?什麼堂?什麼供?」

「閻王殿,供你一生功德罪名,公正得很,少廢話,問你什麼你說什麼!」林靜被他追成了一隻大壁虎,心裡正氣不順——他這個人最精分的地方就在這裡,在外面就是個假裝忠厚老實的姦猾和尚,一進審訊室就化身咆哮林,好像不嚷嚷不能體現他的威武霸氣。

怨魂冷笑一聲。

楚恕之瞥了一眼郭長城,郭長城連忙坐直了,乾咳一聲,最後低頭瞟了一眼寫在手心裡寫得密密麻麻的「小抄」,像背書一樣開口說:「姓、姓名,年齡,死亡時間,死亡原因。」

怨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成功地讓郭長城打了個冷戰。

楚恕之立刻抬手按在郭長城肩膀上,與此同時,那邊林靜用力一拍桌子,惡狠狠地說:「看什麼看,快說!」

「……王向陽,六十二,去年臘月二十九死亡,車禍。」

郭長城小心地看了楚恕之一眼,楚恕之對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問,郭長城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抄,引得楚恕之也忍不住也跟著瞄了一眼,只見此人的手心上密密麻麻地寫著:「2、哦,XXX(代入對方名字),你死亡原因既然是XXX(代入死亡原因),為什麼要向無辜的人下手呢?」

然後他就聽見郭長城磕磕巴巴地說:「哦,王向陽啊,你的死亡原因既然是臘月二十九……不,你的死亡原因是車禍,為什麼要向無辜的人下手呢?」

楚恕之實在不好在這麼嚴肅的場合下笑出來,只好回頭對趙雲瀾說:「趙處,給我一根煙。」

藉此遮擋了一下他過於詭異的表情。

「無辜?」王向陽臉上露出一個十分扭曲的笑容,像個精神病一樣往前探了探身,「誰無辜?小崽子,你告訴我,誰無辜?他們無辜?你無辜?」

完了,怎麼還帶反問的?這句沒有準備。

郭長城立刻一臉茫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楚恕之低下頭,林靜扭過臉,原本給他掠陣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逃避了。

沈巍卻突然插嘴問:「能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出車禍嗎?」

王向陽木然地轉向他,沉默。

沈巍又問:「和中了你怨咒的人有什麼關係?和你賣的橙子有什麼關係嗎?」

「我生前就是個賣橙子的,」王向陽良久才回答他,「住龍城郊區的農村,每天進水果到城裡,推著小推車在路邊賣,全家都靠這點生活來源過活,有個尿毒症的媳婦,她不能幹活,還有個兒子,快三十了,娶不上媳婦,因為是農村戶口,還我沒錢在城裡給他買房子。」

「既然你非要問,我可以說給你聽聽——我其實最喜歡春節前後那幾天,那時候一般賣菜打工做小買賣的都回老家了,城裡顯得蕭條很多,超市裡人又多,有時候人們就願意圖省事,停在路邊買我的東西,我也相應地比平時掙錢多,」王向陽在沈巍的目光下漸漸平靜了下來,可是嘴角始終掛著譏誚的笑容,「臘月二十九,多好的日子。」

郭長城終於找到了一句他手心上有的,於是見縫插針地問:「你是因為家庭原因才仇視社會的嗎?」

「仇視社會?」王向陽重複了一遍,搖搖頭,「我不仇視社會,害我的人我都看見了,就那些,弄死他們我就走,你們願意把我下油鍋就下油鍋,扔十八層地獄就扔十八層地獄,可是有一條,他們得跟我一起,我炸了油條,他們也得變成油條,我滾了釘床,他們也別想扎著手看著。」

他這話音平靜,可聽在人耳朵里,卻是說不出來的怨毒。

這時,汪徵敲了敲門,走了進來,手裡端著一盤水果,身後還跟著她的萬年跟屁蟲桑贊。

汪徵把果盤遞給趙雲瀾,又十分奇怪地看了沈巍一眼,不過她沒多嘴,只是囑咐楚恕之:「外面的符紙不用了以後都收走,別給保潔添麻煩。」

等兩隻後勤鬼走後,沈巍才繼續問:「都有誰?」

「醫院裡的那仨人,還有其他好多——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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