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從台灣起飛

你想有益於社會,最好的法子,莫如把你自己這塊材料,鑄造成器。

我在做這篇訪問之前,一共見到西班牙環宇貿易公司的董事長薩林納先生(MigueSalinas)大約三次。每次,都是在很匆忙的場合之下,握握手,沒說幾句話就分開了。後來,我知道他不止在西國做生意,跟台灣貿易方面,也有很大項額的來往。我打過數次電話給他,請求他安排短短的半小時給我做個專訪。但是他太忙了,一直到上星期六才排出一點空檔來。

我在約定的時間——下午四點半到公司,但是他公司的人告訴我,要等十五分鐘左右。薩林納先生已打過電話回來了。他私人的辦公室里,滿房間都堆滿了樣品,許多台灣來的產品,令人看了愛不釋手。

如果說這個辦公室是嚴肅的,有條理的,嚇人的,公式化的,那就錯了。它是一個親切舒適,不會嚇壞你的地方,你坐在裡面,可以感覺到它是年輕的,有幹勁的,一點不墨守成規。

五點不到,因為是星期六,公司里的人陸續都走了,只留下我在等。我一間一間走了一圈,東看看、西看看,順便接了兩個電話,也不覺得無聊。這時門「碰」的一下推開了,薩林納先生抱了一大卷文件,大步走進來。

「抱歉,抱歉,要你久等了,我儘快趕回來的。」他一面松領帶一面點煙,東西放在桌上,又去拉百葉窗。「你不在意我將百葉窗放一半下來吧,我就是不喜歡在太光亮的地方工作。」

我坐在他辦公桌對面的沙發上靜靜的觀察他。他進辦公室第一步就是布置一個他所覺得舒適的環境,這一點證明他是一個很敏感的人。

藝術型的企業家

他並不太高大,略長、微卷的棕發,條子襯衫,一件米灰色的夾克式外套,帶一點點寬邊的年輕人時興的長褲,使他在生意之外,又多了些微的藝術氣息。

在他隨手整理帶回來的文件時,口中一再的說:「對不起,對不起,請稍候一下,馬上好了。」

他是親切的,沒有架子的,眼神中不經意的會流露出一點點頑皮的影子。但你一晃再看他時,他又是一個七分誠懇三分嚴肅的人了。

好不容易他將自己丟在沙發上,嘆了口氣說:「好了,總算沒事了,你問吧!我盡量答覆你。」

此話剛剛講完,又有人進來找他。他馬上笑臉大步迎上去,於是又去辦公桌前談了很久,簽字、打電話、討論再討論,總算送走了那個廠商。

送完客他回來對我笑笑,說:「你看看,這就是我的日子,星期六也沒得休息。」

這時電話鈴又響了。過了十分鐘,謝天謝地,他總算可以靜靜的坐下來了。

「開始吧!」他說。

「薩林納先生,你幾歲?」

他有點驚訝,有禮的反問我:「你說話真直截了當,這是你採訪的方式嗎?我今年三十歲。」

「是的,對不起,我是這種方式的,請原諒。」「你們的公司MundusIional成立有多久了?」

「兩年,我們是剛起步的公司,但是業務還算順利。」「那麼你是二十八歲開始做生意的,經商一直是你的希望嗎?」

「不是,我小時候一直想做醫生,後來又想做飛機師。不知怎的,走上了貿易這條路。」

漂泊的歲月

「你生長在馬德里嗎?」

「不,我生長在西班牙北部,那是靠近法國邊界的美麗夏都——Saian。我的童年記憶,跟爬山、滑雪、打獵是分不開的。我的家境很好,母親是西班牙皇族的後裔。一直到我十八歲以前,我可以說是十分幸福的。」

「你今年三十歲,所以你的意思是,這十二年來你並不很幸福?」我反問他。

「我並不是在比較。十八歲那年我高中畢業,被父親由故鄉,一送送到英國去念書。從那時離家開始,我除了年節回去之外,可以說就此離開故鄉和父母了。一直在外漂泊著。」他站起來靠在窗口看著樓下的街景。

「你所說的漂泊,可以做一個更確切的解說嗎?」「我十八歲初次離家去英國念書時,心情是十分惶惑的,後來習慣了浪子似的生活,也就不想回西班牙了。我所謂的漂泊是指前幾年的日子。

「我二十歲時離開英國到法國去,此後我又住在荷蘭一年,但是不知怎的心裡不想安定下來,於是又去瑞士看看,在那兒住了好幾個月。當時我在瑞士不很快樂,所以有一天我對自己說,走吧,反正還年輕,再去找個國家。於是,我上了一條去芬蘭的船,到北歐去了。在那兒我住了一年,芬蘭的景色,在我個人看來,是世界上最美的了。」他坐下來,又開始一支煙。

「當時你一直沒有回過西班牙,生活如何維持呢?」「有時父母寄給我,有時錢沒了,我就去打工。酒保、茶房、廚子什麼都干過,一個一個國家的流浪著,也因此學會了很多種語言。那段時光,現在回想起來仍然是那樣的鮮明而動人,有時真有點悵然——。」他停了一下,靜靜的坐著,好像不知旁邊還有人似的。

有妻萬事能

「人的路是一段一段走的,我不常懷念過去。因為,我現在有更實在的事要做。」他的眼神又冷淡起來了,朦朧回想的光芒不見了。他是一個有時候喜歡掩飾自己的人。「你什麼時候回西班牙來的?」

「我回國來服兵役,運氣好,將我派到北非西班牙屬地撒哈拉去,因此我也認識了一點點非洲。」

「你的故事很動人,老的時候寫本書。服役之後你回故鄉了嗎?」

「沒有,Saian是一個避暑的勝地,但是沒有什麼發展。我在一個旅行社,當了一陣子的副經理,又在航空公司做了好久的事。但是,總覺得,那些都不是我真正久留的地方。我在一九六七年結婚,娶了我在英國念書時認識的女友,她是芬蘭人,名字叫寶琳。」

「有了家,你安定下來了?」

「是的,我要給寶琳一個安定幸福的生活,婚後不能叫她也跟著我跑來跑去。我總努力使自己盡到一個好丈夫所該盡的義務,給她幸福。我不再是一個浪子了。」

我在旁一面記錄,一面輕輕吹了一聲口哨。我是女人,我不是強烈的婦女運動者。所以,我喜歡聽一個丈夫說出這麼勇敢的話。

「你的婚姻使你想到改行做生意嗎?」

薩林納先生聽了大笑起來,我的問話常常是很唐突的。「不是,帶著妻子,什麼職業都能安定,倒不是為了這件事。那是幾年前一次去台灣的旅行,促成我這個想法的。」台灣是大好財源

「你怎麼會去台灣的?台灣那麼遠,很多西班牙人,根本不知道台灣在哪裡。」

「台灣對我的一生,是一個很大的轉折點。我當時在航空公司服務,有一趟免費的旅行,恰好我最要好的朋友——他是中國人——在台灣。我就飛去了,那是第一次,後來我和寶琳又同去了一次,從那時開始我對台灣有了很深的感情,現在為了公務,總有機會去台灣。」

「為什麼台灣對你那麼重要?」

「因為我去了幾次都在觀察。台灣的經濟起飛,已到了奇蹟的地步。台灣的產品可說應有盡有,而且價格合理,品質也不差,是一個大好的採購市場。同時我也想到,可以將歐洲的機器,賣到台灣去。我與朋友們商量了一下,就決心組織公司了。」

「你們公司是幾個人合資的?」

「一共三個,另外兩位先生,你還不認識。」

「你們的業務偏向哪一方面?」

「很難說,我們現在,是西班牙三家大百貨公司(連鎖商店)Sepu與Simago還有Juinsa的台灣產品代理商。每年我們要在此舉辦兩次中國商展,產品包羅萬象,都來自台灣,當然我們的業務不止是進口,我們也做出口,如Albo,Trial-la,Mates的機器,還有Tejeto的針織機我們都在做。」他順手給我一本卷宗,裡面全是台灣廠商來的訂單。沒有一件同樣的衣服

「我在Sepu公司門市部看見直接印圖案在衣服上的小機器,也是你們公司提供的嗎?」

「你是說在各色棉織的套頭衫上,印上圖案和名字的那個攤位?」

「是,我看很多人買,總是擠滿了顧客。」

「那是我們的一種新構想,現在的青年人,無論男女,都喜歡穿舒適的套頭棉衫,但市面上賣的花色有限,不一定合顧客的胃口。所以我們乾脆賣棉衫時,同時放幾十種圖案和英文字母,讓他們自己挑、自己設計,放在衣服的什麼地方。我們請個女孩,當場用機器替顧客印上去,這樣沒有一件是完全相同的衣服了。這個夏天我們賣了很多,可惜推出晚了一點,早兩三個月還能多賣些。」

「這是一個很新奇的想法,這種印花機那裡來的?」

「恕我不能告訴你,西班牙只有我們賣,現在試銷墨西哥。」原來是不能告訴人的,我也不再追問了。「你們的業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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