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瑙河、薩瓦河、摩拉瓦河和德里納河冬日之行或給予塞爾維亞的正義 冬日旅行之夏日補遺

劉學慧 譯

「必須考慮的是:我們是否可以書寫和閱讀歷史?特別是關於自己所處的那個時代的歷史。」(《聖西門回憶錄》第一章的標題)

——聖西門(1675—1755)

「那是一個夏天,清晨的時光非常美妙,樹都是綠的,草地上滿是青草和花朵。」(蘭斯洛特和格溫娜維爾的中世紀史詩,第841頁)

1995年底,我去塞爾維亞旅行,並寫下了冬日旅行的故事。如今,半年多過去了,也許有必要為上次的冬日旅行做一個補遺。

春末時節,我在貝爾格萊德與塞爾維亞的朋友會合,一個是外語老師兼翻譯扎克,另一個就是畫家兼司機、生活藝術家茲拉特科。這次故地重遊,我們想變換一下路線,從塞爾維亞西部的邊境城市巴伊納巴什塔到維舍格勒,最後抵達現名為波斯尼亞的「塞族共和國」,主要是想看看德里納河大橋,因為伊沃·安德里奇寫過那座橋,僅僅就是這樣。

這次重遊塞爾維亞,有一個契機——但僅僅是一個契機——把我的冬日旅行故事翻譯成塞爾維亞語。帶著這本書,我和我的兩個塞族朋友準備立即驅車去貝爾格萊德城外,去尋找那廣闊的東西。像第一次一樣,我來塞爾維亞,迫切地想作為一個旅行者,獨自一人,一切自理,當然也就是「自掏腰包」;比起第一次,我打算更少記錄下旅途中的所見所聞;後來,我的確也沒有記錄什麼,甚至一點都沒有。

當南斯拉夫航班在貝爾格萊德河谷平原地帶降落時,天氣悶熱無比。機場周圍雜草叢生,連一朵小花都看不見,讓人感覺彷彿已經到了夏天,春天早已過去。貝爾格萊德主街兩旁的加油站又像以前一樣照常營業,馬路邊上已經見不到小販手舉汽油瓶叫賣加油。取而代之的,是在市中心可以看到一些罷工的工人,儘管人數不是很多。他們來自國有企業,聚集在南斯拉夫聯邦政府的大樓前討要被拖欠的薪水。在那高高的玻璃窗後面,時不時會露出一個官員或者更多是官員秘書的面孔。

然而,在貝爾格萊德那幾天,留在記憶里的無非只有郊區策穆恩的多瑙河畔此起彼伏的蛙叫聲。自從解除禁運之後,多瑙河上的貨運船隻又恢複了繁忙的運行。那是一種嘎嘎格格聲,隨著悶熱的暴風雨的第一次雷聲,突然變成了一種憤怒的吼叫。然而,當雷聲再起時,它卻沉寂了;當雷聲一聲接著一聲時,它彷彿變得無聲無息了,越來越寧靜。之後,還有足球賽在城市的另一邊舉行,靠近鐵托紀念堂,貝爾格萊德紅星隊對陣貝爾格萊德游擊隊:人聲鼎沸,一片喧鬧——觀眾共同成為一個巨人——在橢圓形露天球場上,兩支純粹的塞爾維亞球隊。看樣子,彷彿現在和以前沒有兩樣,這是一場大南斯拉夫決賽。我們說,是貝爾格萊德紅星隊對陣薩格勒布迪納摩隊,或者是貝爾格萊德游擊隊對斯普利特哈伊杜克隊,又或是盧布爾雅那奧林匹克隊。伴隨著一系列煙霧彈助威,有毒綠色,有硫黃色,也有亮藍色,一會兒在紅星隊的球門後面,一會兒又在游擊隊的球門後面。瀰漫的煙霧不僅籠罩在球迷上方,而且也淹沒了綠茵場上的球員,以至於這場比賽在很長時間內絲毫看不清傳球的路線,只看到身著球衣的人影在煙霧中奔跑。大家的注意力幾乎都集中在看台的觀眾身上:在所有座位上站著和坐著的觀眾,一片狂熱,一片興奮,彷彿這樣一來,在這個小小的塞爾維亞,要召回昔日的、包括從里耶卡到馬其頓的整個迪納拉疆域,幾乎可以歇斯底里地說,難道在這些欣喜若狂的游擊隊或紅星隊球迷的眼神里,不也同時一起回蕩著一種諷刺嗎?你只需打眼看去,它就會眨眼或者眨眼示意,不,閃爍回應。

終於可以離開酷熱難忍的貝爾格萊德了,啟程向西前往波斯尼亞山地。與戰前和禁運前相比,首都的汽車聲顯得更加喧囂。我們懷揣著塞爾維亞共和國開具的一紙簡短的通行證。通行證是我們從貝爾格萊德市內一座辦公或者小公司樓里取來的;從大街上走進去,開始還很寬敞,但後來越來越像迷宮——之所以像迷宮,也是因為辦公室一層比一層破爛,或者更確切地說,都是臨時湊合。塞爾維亞共和國的辦事處,或者說什麼都行,就在這裡租了一間房子辦公。這裡有許多房子,看樣子更加寒酸,就像是在等待訂單的貿易代辦處。一再走錯門之後,終於找到了負責辦理我們事務的房間。然而,這裡的牆上,同樣並未掛著預想的拉多萬·K 或者拉特科·M 的肖像,而只是一張風景畫,上面畫的是典型的波斯尼亞高山牧場,就像一片四周被森林環抱的空曠地。從畫邊到畫邊有一條小車道,消失在齊腰高的草叢中。畫前面兩張近乎空蕩蕩的寫字桌旁,此刻坐著兩名身著夏裝的女子,透出那種對整個南斯拉夫來說特有的高雅——自豪而不失風度;自豪而神情專註,或者機智果斷——,同時也打量著我們三個人,充滿一種淳樸的(而不是土裡土氣的)信任感。這簡直讓人覺得不好意思:是的,她們並沒有一開始就把我們看成敵人或者居心叵測的人,不懷好意來到她們這個遭人唾棄的國家;他們的旅行目的或者意圖和主導思想無論如何不是對那種謠言進一步濫發議論,說她們這個民族是一個施暴者、屠夫、非歐洲傳統的野蠻人的民族——於是說道:「Sretan put!一路順風!」

啟程伊始,我們這次還是朝著大肚子山方向進發,剛一駛出貝爾格萊德,進入典型的塞爾維亞平原(後面就是德里納河……再往後就是波斯尼亞……)。跟之前的冬日旅行時一樣,又迷路了,而且在同樣的地方,於是又在鄉間公路上繞來繞去,坑坑窪窪,又小——很難看清——又深,簡直成了跨越障礙之行,比許多彎道還要蜿蜒曲折,如同去年十一月的大雪之行。直到山腳下的瓦列沃城,我們才重新回到那條正確的道上,也就是快車道。在駛入瓦列沃城之前,路兩旁密密麻麻站滿了人。為什麼他們都穿著統一的制服,是警察嗎?這時,我們突然想起來:這天正好是德國外長來訪,表示承認這個「南斯拉夫殘餘之國」;此時此刻,他可能要從波德戈里察/黑山回到貝爾格萊德/塞爾維亞。我們並沒有看到外長的車隊,因為我們又像去年冬天一樣,一到瓦列沃城裡,立刻就從那條車隊穿行的大道上拐進了輔路,沿著山路向上,穿行在Debelo Brdo,也就是大肚子山上;它此時不再冰雪覆蓋,也不再早早就變得昏暗了,而是漫山遍野一片翠綠。然而,今天車窗外又是一絲絲涼意襲來(當然只是來自山澗峽谷);今天,在幾乎整個漫長的盤山行程中,也有一簇又一簇的東西輕輕地落在前擋風玻璃上——不過不是雪花,而是從山澗和道旁的楊樹上四處飛來的花絮,直到高高的上空,到處都飄著花絮,車道兩旁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一直延續到半山腰。從那裡往上走,幾乎全都是松樹和杉樹——終於不再飛絮漫天了。

我們在一個山口同時也是高山牧場停下來休息。這裡放牧的不是那些在歐洲還常見的牛群,而是巴爾幹的豬群,不,是塞爾維亞的豬群。它們在吃草嗎?不,它們在狼吞虎咽——很小,很渺小,幾乎全身都是白色,就像是到處凸顯在草甸子之間的一塊塊迪納拉石灰石。在休息站那裡,在那片荒無人煙的地方,在那些小豬旁邊,還有一個小夥子,他在牧場邊上搗鼓著他那剛打開的手機。看樣子,這是整個巨人山上首屈一指的新鮮玩意兒。接著,別的小夥子都好奇地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打量,就像忽然間從岩縫裡和糧草垛上冒出來的,個個都是浪跡天涯的人,可是離回家還早著呢,也不操心回家的事。

終於到了河谷,德里納河就在深深的下方,在塞爾維亞和波斯尼亞的群山之間是可以清晰地看到的,可又看不到,就像上次在雪夜裡一樣,只能感覺得到——但是跟上次一樣,又是扎克,他又一次行駛在夏日的道路上,下山去那座河畔城市,看望他的女兒和前妻;他激動地說道:「下面那裡就是巴伊納巴什塔城,再往下,那肯定就是德里納河了。」這句話不僅表明我們現在到達目的地,而且還更像是一句引言:在我們第一次來這裡的旅途上,他喊出了幾乎一模一樣的一句話,或者說,在我冬日旅行的講述里,我就是這樣把他固定下來了——而且看樣子,彷彿他、他和他正在旅途上,我們三個人瞬間同時也作為一個故事中的人物,此時此刻穿行在這個塞爾維亞,作為一個幾乎已經古老的遊戲人物。然而,這絕對不會意味著非現實化,既不會對此刻,也不會對當下,更不會對我們自己。

然後下山,順著河谷向前,沿著德里納河向前,又是楊絮漫天飛揚,從此刻敞開的車窗里飄進來,時而弄得鼻孔陣陣發癢,最終確定到達邊境小城巴伊納巴什塔。傍晚的到達,初夏的到達。

主街旁的酒吧門前,都支著歐洲時尚、像帳篷似的太陽傘,即使到了深夜,在星空下,它們依然撐在那裡——坐在傘底下,有一種更加令人窒息的感覺,就像有全新格局的整個歐洲一樣,所有的地方莫不如此,哪兒也沒變好。我們又住在「德里納」酒店,這個我們早就熟悉的酒店——或許也是因為我寫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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