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國際新聞

援助機構在烏干達舉行的地區峰會前夕發出警告,剛果民主共和國東部正面臨災難性的人道主義危機。慈善組織牛津救災委員會聲稱,有數百萬人目前隨時會被徵兵,而殺人、強姦和打劫事件也在暴增。據稱,由於安保力量正全面致力於對抗叛亂者,使得其餘薄弱領域漏洞大開。聯合國表示,這場衝突已使約二十五萬人流離失所。

BBC

1.

新聞機構是理想主義的陣地,這一點可能令人大跌眼鏡。在倫敦的bbc總部入口處的牆上,寫著這樣一段拉丁文:

這座藝術和繆斯的神殿由首批廣播事業的管理者們於1931年敬獻給萬能的主……他們的祈禱如是……讓一切有違和平與純潔的事物得以從這座殿堂消失,讓附耳傾聽萬事萬物的人們聽到美好、誠實、清白的報道,從而踏上通往智慧與正直的大道。

步上台階,訪客們就能看到,剛才這段文字里的理想主義如何被轉化成實際行動。各個編輯部各司其職,收集來自全世界最動蕩和不幸地帶的事件。非洲部的員工佔據了整整一層樓,單單索馬利亞就有八人負責報道;剛果民主共和國配置了三人團隊,他們所在的沙發區得天獨厚,可以坐擁波特蘭廣場景觀尋求靈感。

理想主義的新聞路線運作如下:邪惡、消極和種族主義主要源於無知。通過幫助人們知曉在世界其他地區的真實情況,偏見、恐懼、欺騙和攻擊事件的發生概率將會降低。新聞可以讓世界變得更好。2.

不過,這種邏輯存在一個問題,如果檢索bbc新聞網站的日常流量數字,就會發現:

劍橋女公爵擬七月產子582萬人次

英國全境預計將普降暴雪434萬人次

鮑伊復出,其單曲打入前十暢銷榜單252萬人次

奈及利亞科吉州教堂襲擊造成十九人喪生9920人次

東剛果民主共和國面臨災難性人道主義危機4450人次

南非:誇祖魯納塔爾省部落槍擊造成五人死亡2540人次

剛果民主共和國衝突:卡加梅與卡比拉未能達成一致1890人次

從某種角度而言,偉大的啟蒙目標已經實現:對地球上任一國家發生的事件,普通公民現在都可以獲取幾近同步的信息。但是我們也被迫得知更令人吃驚的結果:沒有人對這些新聞特別感興趣。

3.

對此,新聞機構的標準反應是歸咎於公眾的淺薄,因大眾對流行歌曲的關注,超過(且遠遠超過)部落槍擊的關注;對某個英國皇室成員誕生的關注,超過中部非洲遭受佝僂和瘧疾病的十萬兒童的關注。

但是,假如這種令人驚詫的冷漠程度,原來並不完全是由於受眾的過錯呢?假如觀眾和讀者對於國外事件興趣淡薄的真正原因,並不是因為我們特別膚淺或鄙俗,甚至不是因為事件本身空洞乏味,而只是因為新聞呈現的方式不夠引人入勝呢?我們之所以對世界失去興緻,會不會是因為新聞機構對於向讀者描述世界的方式,做出了錯誤的假定?

4.

假定之一是,每個記者所應具備的最重要的專業技巧,乃是準確收集信息的能力。由於新聞機構認定,本質上他們是在與其受眾的無知作鬥爭,因此在新聞學院的教學重點中,搜集精確信息佔據著矚目的位置。每個入行的新手都被教導去尋找和記取報道主角的原話,為所有論點配上事實和數字的支撐,遠離華而不實的文風,並且在報道中努力消除一切個人偏見和文化偏見。

這些新聞策略聽起來都頗為合理,但問題是,真正折磨受眾的那些原因,與新聞機構自我診斷的稍有不同:實際上,問題不是無知,而是漠然。在當今時代,關於世界各國的精準信息已經不難獲取,真正的問題在於如何讓大眾對此產生興趣。一方面,新聞需要告訴公眾:游擊隊的攻擊或洪水的泛濫導致多少人喪命,貪腐的總統導致多少人傾家蕩產——此間的難點在於技術與管理,要求記者具備耐心、勇氣和吃苦精神;而另一方面,說服讀者或觀眾對這些事件發生興趣(新聞不太考慮這些),卻涉及其他的技巧,而且這些技巧往往是新聞機構的國際部所忽視的。

從最實用的角度來看,我們也許可以這樣定義藝術:這是一門致力於將概念灌輸到人腦的學科。文學與新聞的天壤之別在於,最出色的作者永遠不會認為,僅靠故事的骨架就能贏得讀者的芳心。他們不相信一次進攻、一場洪水或一起盜竊就必然帶有某種內在的吸引力,使得讀者淚流滿面或怒髮衝冠。這些作者知道,不管事件本身多麼聳人聽聞,都沒法打包票能引來讀者的關注。為吸引眼球,他們必須更花心思,發揮其獨特才能,在語言上用心、在細節處點亮、在節奏和結構上時時駕馭。在某些情形下,有創造性的作家可能還會犧牲嚴格的精確——通過改編一則事實,刪減一個細節,壓縮一段引述,或是變更一個日期——這樣做並不會讓他們產生犯罪的錯覺(當新聞機構抓住自己人做這種事時,常規的推定就是如此),以達到比精確更高的目標。他們明白,為了把重要的觀點和印象傳達給既不耐心又不專心的讀者,篡改情節的事也需要偶爾為之。

5.

引導國際新聞報道的假定之二是,一起事件越是恐怖悲慘驚悚,就越應該被視為「重要」,因而在報道的位列中也更應靠前。記者和編輯都傾向於認為,任何事件的重要性都是由其離奇性和反常性所決定的,這基本上也就是等同於其表現出來的可怕、血腥和殘忍程度。於是乎,一起炸死三十人的爆炸,就比小漁村的平靜生活來得有新聞價值;某種三小時內導致患者肺部衰竭的熱帶疫病,就比農民的喜悅豐收更引人關注;部隊使用酷刑的曝光,就比在俯瞰約旦河的田園裡享用塔博勒色拉和葡萄藤葉釀飯的午餐聚會來得重要。

這種理念的問題在於,除非我們知道某地區的日常狀態是何等模樣,否則,對反常狀態進行估摸或表示關切就不那麼容易。只有當我們適度了解一方水土的日常生態,以及一方人的日常活動、習俗慣例和樸素願望,才能對悲傷和暴力的突發事件表現出真誠的關切。

不過,就海外大部分國家發生的事件而言,即便新聞媒體的技術能力再怎麼日新月異,即便有案頭、通訊、攝影、剪輯等各路人才,對於那裡的尋常生活,我們仍然知之甚少。我們不知道剛果民主共和國的人民是否有過一日安寧,因為從來沒有一家西方媒體記錄過這樣的信息。我們不了解在玻利維亞上學或理髮是怎樣的情形,至於美滿婚姻這樣的事在索馬利亞到底有無可能,我們也是一頭霧水。說起土庫曼的辦公室生活和阿爾及利亞人的周末生活,我們對兩者的無知程度不相上下。新聞只向我們空投所謂的「重要」事件——地震、黑幫搶劫、吸毒殺手不分皂白搗毀整個鄉村——並且認為這些事件必然能使得我們震驚,從而引發我們的興趣。

但實際上,除非首先能接觸到讓自己感同身受的各種行為和態度,從而在這些國家中辨識到那些全人類共有的普世元素,否則,再悲戚的事件也得不到我們多少關注。把目光聚焦在這些細節上絲毫不會削弱「嚴肅」新聞的力量,反倒能提供一塊基石,在此基礎上讓我們對駭人聽聞的及干擾正常生活的事件產生真誠的興趣。

對這種觀點持反對態度的人也許會指出,對於國內的常態生活,我們並不需要先有所了解,才能去關心這裡發生的異常事件。我們的關心與生俱來、發自本能。但是,推進這種論調即意味著忘卻另一種事實:我們每天居住在這個國家,自動就獲得了對國內的常態認識。不管是坐火車還是參加會議,不管是上街購物還是送孩子上學,不管是打情罵俏還是嬉笑怒罵,我們都清楚各中情形,於是乎,當我們聽說有人在泰恩河畔的紐卡斯爾被綁架,或者艾吉巴斯頓遭遇炸彈爆炸,我們會立即感到關切。

理想中的未來新聞機構,將會意識到人們對於異常事務的關注取決於對常態的熟知,因此也就會針對地球上最偏遠及最紛亂的角落,常規發表能夠引起人性共識的報道。如果對亞的斯亞貝巴的街頭派對、秘魯人的浪漫愛情和蒙古人的姻親關係有所了解,下一場發生在那裡的毀滅性颱風或暴力政變,就能引來受眾多一點的興趣。

6.

談到國際新聞報道的終極目的,還有另一種假定。如同目前的現狀所示,國際報道遵從著一個不成文的規則,即以國家的外交及經濟關係為優先。因此新聞時事幾乎只報道軍事、商業或人道主義問題。國際新聞想要告訴我們:該與誰為敵、和誰貿易,或憐憫於誰。

然而,這三個領域對於我們大多數人來說並非頭等大事。在更深刻與形而上的層面,國際新聞應該給予我們和異族互通人情的手段,這裡的異族指那些遠隔萬水千山、本能地與我族為敵、讓我們感到乏味或恐慌的外人。如果沒有幫助,我們根本無法想像與他們有任何共同點。國際新聞應該建立途徑,讓我們在彼此眼裡變得人性化,以克服表面上看似無法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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