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參觀動物園的啟迪

如果你去動物園參觀,卻不帶小孩,人們會以奇怪的眼神看你。最理想的狀態,莫過於帶著一群小孩,並讓他們吃著滴滴答答的冰激凌,手裡還拿著一些氣球。參觀一個有東方小爪水獺或豹斑壁虎的動物園,似乎並非一個成年人度過下午的理想方式。當前倫敦的時髦話題是,你是否參觀了國家美術館舉行的安格爾 畫展,而不是攝政王公園裡的倫敦動物園新來的倭河馬。

但我5歲的侄子在最後一刻爽約(他突然想起當天是他最好朋友的生日),而我固執地決定按照原定計畫度過這個下午。我的第一個想法——在我買了冰激凌之後,雖然我沒有買氣球——是動物看起來多麼奇怪。除了奇怪的貓、狗或馬,我已經有好多年沒有見過一隻真正的動物,一隻長相奇特、熟悉叢林法則的生物。拿駱駝為例:一個U形脖子、兩個毛茸茸的駝峰、像塗著睫毛膏似的眼瞼以及一口黃色齙牙。旁邊有介紹資料:駱駝可以在沙漠行走10天,而無須喝水;它們的駝峰里裝的不是水,而是脂肪;它們的眼瞼如此設計是為了阻擋沙塵;它們的肝臟和腎臟能夠從食物中吸干所有水分,使得它們的糞便又干又硬。介紹中還說,它們是世界上適應性最強的動物之一——對此我不由產生出一種幼稚的嫉妒,感嘆人類的肝臟和腎臟有所不及,惋惜我們沒有毛茸茸的駝峰,不然的話,可以讓我們免去下午的茶點。

如果動物們如今看起來如此奇怪,那是它們適應自然環境的結果,達爾文如是說,身處攝政王公園,沒有人會懷疑這一點。斯里蘭卡的懶熊長著長長的靈活的嘴唇,缺少兩顆上門牙,這樣它就可以從蟻窩裡舔舐螞蟻和白蟻,任何一個從熟食店裡買午餐吃的人對這種獨具特色的面部特徵都會很困惑。我一邊吃著冰激凌,一邊看著在爛泥中打滾的像塗了焦油似的倭河馬,不由悲從中來。「恐龍」一詞浮現在我的心頭,並非它們與恐龍相像,而是因為它們讓人想起恐龍是極端緩慢地適應環境的代名詞。它們在世界上已經為數不多,未來的非洲大自然,將是更加靈活、更喜歡交配、如同小羚羊一般的動物的棲息地。

參觀動物園,可以證明一句老生常談: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每一個動物似乎都完美地適應某些事物,卻與其他類型的事物勢不兩立。馬蹄蟹永遠不會登上《時尚》雜誌的封面(它看起來就像一個長著彎腿的縮小版的軍用鋼盔),也不會閱讀吉本 ,但它卻是深水生存的明星,從而不被鯊魚吃掉。它安靜地生活,偶爾在大洋底部滑動,去捕食軟體動物。

當我們被迫參加飯後的「如果你必須成為一個動物,你想成為什麼」遊戲時(很可惜,這個作為晚上娛樂的遊戲逐漸被看圖猜詞所代替),我們難免認同一些動物,而抨擊另一些動物,只要能夠叫得出名字。福樓拜喜歡這個遊戲;在他的信中,他把自己比作不同的動物,如大蟒蛇(1841)、貝殼中的牡蠣(1845)、縮成一團來保護自己的豪豬(1853、1857)。而我則把自己比作馬來貘、小霍加 、美洲鴕和烏龜(特別在周日晚上)。

動物園一邊使動物看起來像人,一邊使人看起來像動物,故而讓人內心不安。「猿猴是人類的近親,」猩猩籠子旁的圖片說明文字里介紹說,「你能夠發現多少相似點?」相似點當然太多了,超出了我們能夠接受的程度。給它刮刮臉,穿上T恤和運動褲,那麼坐在籠子一角撓著鼻子的那位就是我的表兄,只不過喬在白賽姿公園有一套大公寓房,而且這個夏天和他的孩子們在多塞特郡度過了兩周的時光。1842年5月,維多利亞女王參觀了攝政王公園裡的倫敦動物園,她在日記里談及一隻剛剛來自印度加爾各答的猩猩:「他很棒,喝茶時自斟自飲,他雖然像人,卻讓人感到痛苦和難受。」(讀到這裡,我想像自己被抓住後,關在假日旅館房間那樣的籠子里,通過一個小門傳送一日三餐,一天無所事事,只能看電視——旁邊有一群長頸鹿前來參觀我,喜笑顏開,拍照攝影,舔著冰激凌,說我的脖子多麼短小。)

我走出動物園,手裡拿著一個德斯蒙德·莫利斯 望遠鏡,這或許是難以避免的事情。打電話約莎拉一起吃飯有其特定目的,它只是人類求偶儀式的一部分,與秋日晚上美洲鴕開始朝彼此怪叫並無本質差異。

一個人的怪異行為從本質而言往往是簡單的動物性目的——食品、居住和後代的繁衍——的複雜化體現,如果能夠發現這點,人們將再次獲得一絲安慰。我或許應該去申請一張攝政王公園裡的倫敦動物園的年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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