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火箭科學

2007年8月,在一個潮濕而又炎熱的下午,一架法國航空公司的噴氣機降落在法屬蓋亞那。飛機商務艙里坐著一家日本電視公司的12位高管,他們從東京飛到南美洲來跟進他們公司的人造衛星的發射。

這些高管已買下這顆衛星,以開辦一個面目一新的電視台。他們希望藉此吸引、啟發日本公眾的想像力,打破國家廣播公司(即日本廣播協會)的壟斷地位。日本廣播公司的節目視野狹窄,一向以播放櫻花盛開的畫面和描繪西藏老虎捕食習性的冗長節目而聞名。他們想建一座專門播放動畫片的電視台,播出反映武士機器人的輝煌戰績和早熟的誘人女學生生活的浪漫電視劇。他們想播放對失敗者施以虐待以示懲罰的遊戲節目,以及揭露住在東京附近、早出晚歸上班族的妻子們渴望婚外戀的肥皂劇。

不過,日本的地形一向對試圖進入電視播放市場的人造成無法逾越的障礙。這個國家分布在四個島嶼上,大部分地區覆蓋著森林,暴風雨天氣和火山爆發十分頻繁。這種情況要求從業者在價格昂貴、幾乎讓人買不起的維修設備上投入大把的資金。這也說明為什麼在戰後的歲月里,日本的電視事業幾乎始終掌控在古板、喜愛櫻花、政府所有的大公司的手裡。

於是,這些富於開創精神的高管們想出一個繞過這個後勤障礙的辦法。他們發現,如果將一顆人造衛星發射到太空中,具體地說,就是讓它進入位於東經110度上空,距地面36000公里的運行軌道上。這樣他們便可以將圖像訊號傳送給日本列島上每一個裝上碟式接收器的人,這種接收器並不昂貴。這樣,一部諸如《老師的提包》 的電視劇,講述一個20歲女人與她的75歲書法老師之間不倫的戀愛故事,便可以先傳送到高空中,再返回地面,覆蓋從北海道冰封的山頂到沖繩島點綴著棕櫚樹和摩天大樓的海岸線。

建立日本第一個衛星電視台的想法便應運而生,正如該頻道的宗旨所說,這一事業的名稱「日本衛星放送網」旨在啟迪它的收視者,使他們產生「一個又一個新穎奇特的感受」。不過,需要繼續做一些艱苦的工作才能將經營計畫變為現實,其中包括與政府官員和業內的監管官員作鬥爭,與日本廣播公司和富士股份有限廣播公司進行艱苦的股權收購談判,還要費盡周折去協商購買韓國熱門電視劇《我的名字叫金三順》的播出權。最後,他們要花費很多時間找到這樣一顆衛星。聽過好幾家競爭對手的介紹、經過類似於露天市場上漫天討價還價的商談後,他們花一億元買下洛克希德·馬丁公司 的A2100A型衛星。它停在離機場只有幾公里之遙、建在叢林中一片開闊地上的機棚里,期待著與新主人首次見面。

日本的電視行業的高管們魚貫走下飛機,經過一幅法國總統的巨幅照片來到貴賓廳,在那裡他們受到畢恭畢敬、熱情友好的歡迎。話說回來,對於這批剛剛交過7500萬美元發射費用、還衝著法國商用太空機構「阿麗亞娜」航天公司的高管點頭哈腰的人而言,這也是得體的。辦完出關手續、正式進入法屬蓋亞那後,這些高管都得到一隻碩大的木頭盒子,裡面裝著銀制的衛星複製品。接著,有人帶他們登上一部小型客車去旅館。

顯然,他們來到了世界上的一個特別的角落。首先,法屬蓋亞那給人帶來的難題是不易在地圖上找到它。法屬蓋亞那這樣一個地名常常容易與其他國家的國名地名混淆。這樣的國名地名不多:非洲西海岸有一個迦納(Ghana);南美洲委內瑞拉東面有一個蓋亞那(Guyana);緊挨著西非塞內加爾還有一個幾內亞(Guinea);葡萄牙從前的殖民地、毗鄰幾內亞的地方如今叫做幾內亞比索(Guinea-Bissau);位於西非喀麥隆之下的赤道幾內亞(Equatorial Guinea);還有新幾內亞島(the island of New Guinea),一部分歸印度尼西亞,另一部分是巴布亞紐幾內亞(Papua New Guinea)。甚至連它的發音也會引起麻煩,英國人說「法屬蓋亞那French Guiana(Guy-arna)」,而法國人喜歡更緊湊的說法:「圭阿那Guyane(Gü-yann)」。

更有意思的是,這塊地方因其地理位置承擔著重負,它位於南美洲瘧疾流行的北岸,夾在西面的蘇利南和東面的巴西之間。同時它又是法國屬地,1946年,它被前殖民地主人劃為法國的26個海外省之一。如今它是歐洲聯盟的成員,其最高權利機構是設在斯特拉斯堡的法國法院,它的農業、漁業政策在布魯塞爾制定,它的貨幣是設在美因河畔法蘭克福的歐洲中央銀行發行的歐元,甚至可以在奧亞波克河上印第安人的居留地皮拉寇朴皮埃納流通。

人們以不同的形式,在這個萬花筒似的熱帶國度里施展法國官僚作風和資產階級的抱負。在建有錫頂房屋的村莊里,球場緊挨著伏都教的廟宇。1號、2號國家公路是這個地方僅有的兩條公路。路上豎著標準的法文標示牌,用的字體是57號弗魯提格細長體。它更適宜指示去南特 和克萊蒙費朗 的道路,在此處卻與美洲印第安人的地名糾纏在一起,如伊拉庫博和阿瓦拉-亞力馬坡。餐館(車站咖啡館和謝茲·皮埃羅酒吧)里供應以熱帶叢林里的野豬為原料的炸肉塊,以及亞馬孫河魚。這種魚颳去鱗前活像史前的空棘魚類,通常人們會把它切成條狀泡在文也汁 里端上來。

到處都是一派衰敗和絕望的景象,這裡沒有可以稱道的經濟。因為海里有鯊魚,這裡沒有旅遊業。從河裡流入的泥沙使海水變為棕色。由於土質貧瘠,這裡也沒有農業。通往巴西的道路基本不能通行,唯一連接外部世界的通道是每天飛往巴黎的班機。若要去附近的委內瑞拉或秘魯,必須先在巴黎奧利機場中轉。

日本衛星放送網的官員們為自己的成就感到自豪,表現得落落大方,他們准許我們選幾個人同他們一道出行。

一家香港電視台派出一位最能幹的年輕記者,不過由於預算壓力只派了一個工作人員協助她。此人背負著所有攝影設備,好讓那位優雅的節目主持人(她在香港是一位家喻戶曉的名人)穿著銀色高跟鞋四處遊盪。她的表情冷若冰霜,擺出一副哀傷的樣子,大約與法屬蓋亞那首任殖民官埃特雷海軍上將當年悟到他來到的國度並非理想中的黃金國時的表情差不多。是沃爾特·羅利爵士 在他起錯書名的《發現寬廣、富饒、美麗的蓋亞那帝國》(此書首版於1595年在倫敦發行)中誤導埃特雷海軍上將、使他如此企盼的。

根據一項交流協議,美國航空和航天局的10位火箭工程師從佛羅里達飛來。他們在空間探索領域內處於領先地位,所以有一種心理負擔,處處留意要給主人留面子,卻隻字不提自己的研究機構取得的成就、有多少研究基金。他們始終在交往中擺出彬彬有禮的謙虛態度,令人想起皇室成員訪問貧民區時的言行舉止。他們不遺餘力地稱讚歐洲同行最平凡的成就,如建起了加油站或安裝了空調。這些以屈尊態度說出的溢美之詞令法國人聽了心裡很受用,他們也對自己的豐功偉績堅信不疑,雖然也許略微感到有一點羞澀。

主人將我們全部安排在亞特蘭蒂斯旅館裡住。雖然是新建的,旅館卻已遭到了熱帶黴菌和叢林中動物的侵襲。歡跳的黃色蜥蜴在旅館的地板上跑來跑去,夜裡回到房間時客人常常會遇到一隻肌肉發達、身上毛茸茸的蜘蛛一動不動地趴在冰箱上方的牆壁上。一個克里奧爾維修工來處理這一複雜局面,他拿一張捲起來的報紙果斷地拍死了這個怪物,不免在牆上留下一塊棕色的斑痕,以此紀念它曾到此一游。他把它的屍體從陽台扔下去,然後十分真誠地祝願客人晚安。

庫魯是一個位於航天中心旁邊、專為航天事業興建的城鎮,卻並不比這家聳立在它的邊緣地帶的旅館好多少。它使人想到印度的昌迪加爾和巴西的巴西利亞,想要與那兩個城市比較。那兩個城市也留下現代建築的鮮明印記,建設時卻根本不曾留意背景和文化方面的問題。雖然才建了幾十年,庫魯已經瀕臨土崩瓦解。人工湖畔,無人坐過的木椅在日晒雨淋中爛掉。挖掘這個人工湖的意圖本是為下午散步的人提供一個稍微歇息一會兒的坐處,實際上,熱帶地區的人們從未想過要出來散步。房子的混凝土外牆早已在潮濕氣候中變形,從4月到7月,這裡一星期里的降雨與法國北方一年的降雨一般多。

不過,進入航天中心厚重的大門後,來訪者發現形勢有所改觀。整潔的房屋用於裝配衛星、安裝「阿麗亞娜」火箭助推器、儲存火箭推進劑。這些房屋分布在大片沼澤和叢林中,來訪者看過會產生反差。或許他們一走出生產火箭噴管激發器的廠房便會立即來到雨林之中,那裡棲息著圓耳朵蝙蝠和白眼長尾鸚鵡。他們再向前走便是動力裝置生產區,走廊里擺著一排「依雲」牌飲水機。

抵達的第一天清早,我們便驅車前往一個比蘭斯 大教堂小不了多少的機棚,在那兒我第一次看到人造衛星。衛星放在中間一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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