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旅遊日記 1912年6月—7月之旅

魏瑪—容波恩之旅

1912年6月28日至7月29日

〈1912年6月〉5月28日 星期五

由國家火車站啟程。在一起相處得很好。索科爾恩 把列車啟程的時間給推遲了。脫去外衣,整個身子直躺在長椅上。易北河河岸。這個地區的居民點和別墅都很美觀,猶中湖岸的風光一樣。德累斯頓。到處都是一堆堆新鮮的貨物。服務員衣著乾淨,舉止適度。話語平靜妥帖。建築物堅實的外觀,這是由於使用了混凝土技術,可是這種技術舉例說在美國其效果卻不是這樣的。一般來說,易北河河水是平靜的,經過千迴百轉的漩渦形成了如同大理石般的花紋。——萊比錫。與我們的搬行李工人交談。[馬克斯問他有關女朋友的情況,雖然他看上去就像我們的祖父一樣。]奧佩爾斯旅館。半新的火車站。舊火車站的美麗的遺址。公用的房間。從4點鐘起就被「活埋」了,因為馬克斯由於外面的喧鬧聲不得不將窗戶都關上了。好大的噪音。憑聽覺好像是一輛車跟著一輛車,不絕於耳。因為路面上鋪了瀝青的緣故,馬跑起來聽上去猶如賓士的賽馬一樣。漸漸遠去的電車鈴聲通過它的間歇指明了街巷和廣場的所在。晚上在萊比錫。馬克斯對地形地貌的直覺,我在這方面毫無能耐。然而我認定那是侯爵府上建築物的一座美麗的凸肚窗,後來從導遊那裡得到證實。建築工地上夜間還在工作,可能就是奧爾巴赫酒家的所在地 。對萊比錫無法消除的不滿。[下不了決心去妓院雲集的小巷看看。]誘人的東方咖啡館。「鴿子籠」啤酒館。行動困難的長鬍子啤酒館父親。他的妻子給倒酒。兩個高大健壯的女兒做招待。桌子都有抽屜,木桶里裝有利希滕海因出產的啤酒。如果有人打開蓋子就會冒出一股味道來。一位瘦弱的老顧客,紅而瘦削的面頰,起皺紋的鼻子,與一大群人坐在一起,後來又獨自一人留了下來,那位姑娘端著啤酒杯坐到他的身邊。一幅十二年前死去的老顧客的畫像,這位老顧客光顧這裡達十四年之久。他舉起杯子,在杯子後是一副骨架。萊比錫有許多抱成團的大學生。許多人戴單片眼鏡。[以很短的時間造訪了一家妓院。一位胸前帶有裝飾品的姑娘用小排骨招待吃晚飯。我們用不甚清楚的回答說明我們很快就離去的原因。]

〈1912年6月〉29日(星期六)星期五 早餐。[對旅館老闆和他的女兒的一次接觸,但判斷錯誤。]在星期六的匯款單收據上沒有簽字的先生。散步。馬克斯去羅沃爾特 處。圖書行業博物館 。在那麼多書籍面前我不能自制。出版社所在的地區古色古香的街道,儘管道路筆直,還有較新的、沒有雕飾的房屋。公共閱覽大廳。在「瑪娜」餐廳吃午飯。吃得不好。[在那裡碰到勃蘭戴斯 。與馬克斯約好下午2點在歌德紀念碑前見面,和勃蘭戴斯告別。]威廉酒館 ,位於一個院子里的朦朧的小酒店。羅沃爾特。年輕,紅臉頰,在鼻子與臉頰之間有一些靜止的汗珠,從臀部開始才有動感。巴塞維茨伯爵 ,《猶大》的作者,身材高大,神經質,乾巴巴的臉孔,做著腰部活動,經過良好保養,十分強壯的身體。哈森克萊弗 ,[猶太人,說話聲音很大。]在小小的臉上有許多陰影和光亮,也呈現出淡青色。所有這三個人都揮動著手杖和手臂。在酒館裡儘是千篇一律的日常午餐。大而寬的酒杯放有檸檬片。品圖斯 ,《柏林日報》記者,胖胖的身材,平平的臉,後來在法蘭西咖啡館裡校改那篇打字機上打下來的評論劇本《那不勒斯的約翰娜》 的文章(昨天晚上首次公演)。[哈森克萊弗建議在一家妓院里喝下午咖啡。沒有允許進入,因為那些女士們要睡到4點鐘。昏暗中小酒店的女人們匯聚在一起。]法蘭西咖啡館。羅沃爾特相當認真地要我寫一本書。出版者們本人的義務以及他們對德國文學的通常平均面的影響。在出版社。——5點鐘啟程去魏瑪。車廂里那位年歲較大的小姐,黝黑的皮膚。下巴和面頰有著美麗的曲線。長筒襪的接縫處是怎樣圍著她的腿轉動的,她用報紙蓋著臉,我們看著她的腿。魏瑪到了。她戴上一頂大而舊的帽子後,也在這裡下車。我後來又看見過她一次,那是我從集市廣場出來去參觀歌德故居的時候。去克姆尼蒂烏斯旅館的路很長。幾乎失去了勇氣。尋找公共浴室,人們指定我們住的是三間一套的寓所。馬克斯應該睡在一個有老虎窗的洞穴里。基爾希貝格山旁邊的露天游泳池。天鵝湖。夜間去歌德故居。很快便認出來了。通體都是黃褐色。感覺到我們以前的整個經歷都在這一瞬間的印象中得到了分享。沒有住人的房間的窗戶是黑暗的。明亮的朱諾 半身塑像。摸摸牆壁。每個房間里的白色的帘子都稍稍往下放了一點兒。十四扇臨街窗戶。垂著的鏈條。沒有任何圖畫能把這全部再現出來。不平整的場地,水井,隨著這逐漸向上的場地坡度房屋形成了斷斷續續的建築線條。昏暗的略呈長方形的窗戶嵌在黃褐色之中。從本身來說這是魏瑪最令人矚目的市民住宅。

〈1912年6月〉30日星期日

上午。席勒故居 。駝背女人,她走上前來說了幾句話,主要是通過帶有歉意的語調說明那些紀念品放在這裡的原因。在台階上克利歐 作為書寫日記的女子形象出現。1859年11月10日詩人誕辰一百周年紀念塑像,經過裝修、拓寬了的房子。義大利的風景畫,畫的是貝拉吉奧 ,歌德贈送的禮物。一點兒不像人的鬈髮,又黃又干像毛皮獸類的鬃毛。瑪麗亞·巴甫洛夫娜 ,柔美的脖頸,臉並不寬,一雙大眼睛。各種各樣的席勒頭像。布局合理的作家住處。等候室,接待室,書房,凹進去的卧室。他的女兒尤諾特夫人 ,長得像他。《小小經驗育成參天大樹》,他父親的書 。

歌德故居。供參觀的房間。匆匆看了一眼書房和卧室。看著這些總會使人悲哀地想起死去的先祖們的景象。這個花園自歌德去世後樹木花草仍不斷生長。這棵山毛櫸樹把他的工作室都遮暗了。當我們已經坐在下面樓梯間里時,她 帶著她的小妹妹從我們身邊跑過。站在樓梯間下面的一隻靈石膏像,在我的記憶中是和善於奔跑聯繫在一起的。後來我們又在朱諾室里見到她,再後來是在面向花園的房間里向外觀望時看到她。我相信我還常常聽到她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兩株丁香穿過了陽台的欄杆。走進花園已經太遲了。馬克斯看到她站在上面的一個陽台上。她後來才走下來,與一位年輕的男子在一起。在走過身邊時我感謝她,她使我們注意到花園。可我們並未就此離開。她的母親來了,花園裡出現了交際場面。她站在一叢玫瑰花旁,我在馬克斯的推動下走了過去,得知去蒂福爾特 郊遊的事。我也要去。她與她的父母走了。她提到一家飯店,從這裡可以看到歌德故居的門。天鵝飯店。我們坐在常春藤架之間。她從門口走出來。我跑了過去,向大家做了自我介紹,得到允許與他們一起去,我又跑了回來。之後這一家子來了,可是父親沒來。我想參加進去,不行,他們先要去喝咖啡,我該與她父親隨後前去。她說,我應該在4點鐘進屋。我與馬克斯告別後去接她父親。在大門口同馬車夫說了幾句話。與她父親一起離去。談到西里西亞、大公爵、歌德、國家博物館、照相和繪畫,以及這個敏感的時代。在一間他們正在喝咖啡的屋子前面停住了。他跑過去,把大家叫到凸肚窗前,因為他將要給他們照相。由於神經緊張,與一個小姑娘玩了一會兒球。同幾個男子一起出發,走在我們前面的是兩位太太,在她們前面的是三位姑娘。一條小狗在我們之間跑來跑去。蒂福爾特的宮殿。與三位姑娘一起參觀。在歌德故居中的許多東西這裡也有,而且更好些。對維特的各種畫像的解釋。馮·格希豪森小姐 的房間。用磚砌死了的門。仿製的毛線帽子。然後同父母一起上路。在公園裡照了兩次相。一次是在一座橋上,看來沒有照好。歸途中終於完全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但沒有深入的關係。下雨。在檔案館中關於布萊斯勞的狂歡節的趣事。在房屋前的告別。我在賽芬街的徘徊。在這時候馬克斯已經睡了。晚上三次不可思議的見面。她與她的女友。第一次我們陪著她。我總是可以在晚上6點鐘後來到花園。現在她必須回家了。隨後又在為決鬥而準備的圓形廣場上見一次面。她們同一位年輕的男子談話,與其說是友好的,不如說是敵意的。可是她們為什麼不留在家中呢,這時我們一直將她們送到歌德廣場 。她們應該趕快回家去呀。她們顯然根本沒有回過家,是被那個年輕的男子追逐著或是為了與他相遇,可是現在她們為什麼從席勒大街跑了出來,奔下小台階,跑到旁邊的廣場上去呢?她們在隔著十步的距離同那個年輕的男子說了幾句話後,看來是拒絕了他的陪伴,她們為什麼又在那兒轉過身來,單獨跑了回來?我們只是以尋常的問候從她們身旁走過,難道是我們打擾了她們嗎?後來我們慢慢地往回走;當我們走到歌德廣場時,她們又從另一條街巷裡跑出來,顯然非常驚恐,幾乎撞到我們懷裡。出於小心我們轉了一下身子。但她們還是繞道走了。

〈1912年〉7月1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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