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重混 Remixing

紐約大學經濟學家保羅·羅默(Paul Romer)專門研究經濟增長理論,他認為真正可持續的經濟增長並非源於新資源的發現和利用,而是源於將已有的資源重新安排後使其產生更大的價值。增長來源於重混。聖塔菲研究所的經濟學家布萊恩·亞瑟(Brain Arthur)專門研究技術增長的動態過程,他認為「所有的新技術都源自已有技術的組合」。現代技術是早期原始技術經過重新安排和混合而成的合成品。既然我們可以將數百種簡單技術與數十萬種更為複雜的技術進行組合,那麼就會有無數種可能的新技術,而它們都是重混的產物。適用於經濟增長和技術增長的事實也適用於媒介增長。我們正處在一個盛產重混產品的時期。創新者將早期簡單的媒介形式與後期複雜的媒介形式重新組合,產生出無數種新的媒介形式。新的媒介形式越多,我們就越能將它們重混成更多可能的更新型媒介形式。各種可能的組合以指數級增長,拓寬著文化領域和經濟領域。

我們生活在新媒介的黃金時代。在過去的幾十年里,誕生出的數百種新的媒介形式,都是由舊的形式重混而來。先前的媒介依然存在,比如,一篇報紙文章或者一段30分鐘的電視情景喜劇,又或者一首4分鐘長的流行歌曲,而且還廣受大眾喜愛。但數字技術將這些已有的形式分解成基本元素,使得它們能以新的方式重組。比如,一個網路列表類文章(清單體),或者一個140字的微博。有些重組的形式如今十分暢行,以至於可以被視為一種新的媒介形式。這些新的媒介形式自身將會被重混、分解,並在未來的幾十年里重組成數百種其他的新形式。有的已經成為主流:它們吸納了至少一百萬創造者,並有著億萬受眾。

例如,在每一本暢銷書背後都有著龐大的粉絲團體,他們會沿用自己最喜歡的作者創造的角色,並對虛構世界稍加改動,續寫他們自己的篇章。這種充滿想像力的延伸式小說被稱為同人小說。這種同人小說是非官方的——沒有原作者的配合或許可,並且可能混合了不同作品或作者的元素。他們的主要受眾是其他狂熱的粉絲。一份同人小說檔案迄今記錄了150萬個粉絲作品。

用手機快速記錄下來的十分簡短(6秒或更短)的視頻剪片可以簡便地用一款名為Vine的App進行分享和再分享。6秒的時間已經足夠講個笑話或者展現一場災難,並且讓它們呈病毒式傳播。這些簡明記錄的剪片也可以被深度編輯,以獲得極致效果。由一系列6秒剪片構成的集錦是一種十分流行的觀看模式。2013年,每天都有1200萬個Vine剪片發布在推特上,而在2015年,每天的觀看次數達到15億次。在Vine上也有明星,他們有著數百萬的粉絲。還有一種更為簡短的視頻類型。一張動態的GIF圖片看起來就像是一張靜態圖片圍繞著一些小動作,一遍遍地循環播放。循環一次的時間只有一兩秒,所以它也可以被視為一種一秒鐘的視頻。任何姿態動作都可以循環播放。一張GIF圖片可能是臉上的一個古怪表情在循環播放,或者是某個電影里的著名場景在無限循環,又或者是某種模式的重複。這種無休止的重複鼓勵人們仔細研究裡面的內容,直到解讀出更高層次的意義。當然,很多網站都在致力於GIF圖片的推廣。

這些例子只是暗示我們,各種新形式的媒介在未來幾十年內會瘋狂地爆髮式增長。任取一種媒介形式進行大量生產,並將產物進行配對結合或者雜糅攙和,我們就可以看到可能出現的新媒介的早期輪廓。我們用手指就可以將電影中的素材拖拽出來,並重混到我們自己的照片中。在手機上輕敲一下,內置的攝像頭就可以捕捉一個場景,並顯示出它的相關信息,用作對這張圖片的注釋。文字、聲音、動作,這些東西會繼續互相融合。藉助即將出現的新工具,我們將可以根據需要創建自己的想像畫面。比如,枝葉上閃爍著露珠的寶石綠色玫瑰靜靜地躺在一個修長的金色花瓶里,製作一張這種景象的逼真可信的圖像將只需幾秒鐘,甚至可能比我們寫下這些文字的過程還要快。而這還只是故事的開始。

數字比特流最為重要的特性是可互換性,這使得不同形式的媒介可以輕易變換形式,產生變革,以及互相融合。快速流動的比特使得一個程序可以模仿其他程序。模仿另一種形式的能力是數字媒介自帶的功能。這並不是對多樣性的背棄。可供選擇的媒介數量將只會增長。各種媒介形式及其子形式的數量會繼續爆炸式增長。當然,有些會變得更加流行,而其他的則會衰退,但沒有哪種形式會完全消失。一個世紀以後,仍然會有歌劇愛好者,同時會有多達十幾億的電子遊戲粉絲以及億萬虛擬現實世界。

在未來的30年里,比特的持續流動將繼續佔據媒介領域,推動更為廣泛的重混。

與此同時,廉價、普遍的創作工具(百萬像素的手機攝像頭,YouTube Capture,iMovie軟體)正迅速地減少著創作動態畫面所需的努力,並且顛覆著各種媒介固有的不對稱性。例如:讀一本書要比寫一本書簡單得多;聽一首歌要比創作一首歌簡單得多;觀看一場演出要比製作一場演出簡單得多。尤其是篇幅較長的傳統電影的創作者,更是長期承受著與用戶之間投入的不對稱。創作者需要小心翼翼地用化學藥水處理電影膠片,並拼接成一部完整的電影,整個過程中需要大量人員密切協作,說明看電影比製作電影簡單得多。一部好萊塢大片需要耗費多達一百萬的工時,但消費它只要花兩小時。專家們自信地宣稱,觀眾絕不會從被動接受投向主動創作,但令他們徹底困惑的是,近幾年來有數千萬人花費了無數小時製作他們自己設計的電影。他們擁有數十億潛在的觀眾群,並且可以選擇創作多種不同類型的影片。藉助新型的消費者工具,社區培訓,同伴鼓勵,以及極其智能的軟體,現在製作視頻的便利程度與寫作差不多。

當然,這並不是好萊塢製作電影的方式。一部大片相當於一件用戶定製的巨型產品。就像是東北虎一樣,它需要我們的關注,但同樣十分稀有。每年,北美洲會展映600部電影,或者說1200小時的動態影像。相比現今每年生產出的億萬小時動態影像,1200小時所佔的比例極其微小,幾乎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舍入誤差。

我們通常以老虎來指代動物王國,但事實上,蚱蜢才是真正具有代表意義的動物。細緻手工打磨的好萊塢電影就像是稀有的老虎,它並不會離開人們的視野,但如果我們想了解電影未來的發展,就需要研究在我們視野下方成群聚集的小生物——YouTube、獨立電影、電視劇、紀錄片,以及如昆蟲般體積小巧的超短剪片和混搭短片,而不能僅僅關注處在頂點的老虎。YouTube上的視頻一個月內的觀看數量達120億次以上。其中最流行的視頻《江南style》,累計被觀看了24億次,遠超任何一部大片。每天,上億部擁有少量觀眾的視頻短片被分享到網路上。如果僅就發行數量和這些視頻獲得的關注總量做評判的話,現在這些視頻短片就是我們文化的中心。它們的製作工藝水平有著廣泛的差異。有些短片的製作水平絲毫不遜於好萊塢電影,但大多數還是些小孩在他們的卧室里用手機拍攝的。如果說好萊塢是金字塔的頂點,那麼底層才是滋生各種行動的地方,是開啟動態影像未來的地方。

非好萊塢產品中的絕大多數是依靠重混製作的,因為重混的方式相較創造更簡單。愛好者從網上尋找電影原聲,或者自己在卧室里錄製,然後將電影中的場景進行剪切或重組,鍵入文字,之後便展現出一個新的故事或者新的觀點。其中,對廣告的重混剪輯十分泛濫。針對於特定的媒體形式,愛好者通常會遵守一套固定的模式。

例如,重混電影預告片。電影預告片本身就是一種新近的藝術形式。因其本身的簡潔和緊湊的敘事結構,電影預告片可以被方便地重新剪輯成另一個版本的故事——例如製作某虛構影片的預告片。一個不知名的愛好者可能會將一個喜劇剪輯成一個恐怖短片,或者相反。將預告片的聲軌進行重混是混搭這些電影短片的常見方式。有些粉絲會創作音樂短片,他們將一首流行歌曲的聲軌與剪輯好的小眾邪典熱門電影片段進行匹配並混縮。或者他們先剪輯出喜愛的電影或電影明星的場景片段,然後將其混搭進一首不太相關的歌曲。這些成了幻想世界的音樂短片。流行樂隊的骨灰級粉絲會將他們喜歡的歌曲加在視頻中,並赫然添加上大號字體的歌詞。最後,這些歌詞版視頻變得十分流行,以至於一些樂隊開始發布帶有歌詞的官方版MV。這些歌詞在視頻上浮動,並與聲音同步,可以算是文字和圖像的真正重混和結合——你可以「讀」視頻、「看」音樂。

視頻的重混甚至可以發展成一種集體活動。全世界數十萬(當然是在網上見面)的狂熱動漫迷會將日本動畫片進行重混。他們將動畫片剪輯成細小的片段,有些片段只有幾幀畫面,然後利用視頻編輯軟體把這些片段進行重新編排,添加上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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