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都靈 第五章

二六年二月十八日清早,大叔應該是前一天晚上參加了什麼聚會,回來時已喝得酩酊大醉。他好像得了個什麼小說獎 ,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總之就是去參加頒獎儀式了。

大叔一到家就鯨吞牛飲地喝起水來,看到我,還打了個酒嗝,酒氣熏人。我趕緊往後退了一大步。

「真難聞啊!」我捏著鼻子說,「您回來得可真晚啊!你還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知道啊!我都準備好了。」大叔瞟了一眼大門口,那裡放著一個行李箱和一個帆布背包。

「來得及嗎?」

「沒事,七點半有人來接。」

我看看鐘,時間只剩下一個小時了。

「啊,不過還是挺高興的。」大叔躺在沙發上伸著懶腰,發出令人不快的笑聲,「得到別人的祝福和褒獎,感覺還真不錯。只可惜散得太早!可惡,要不是去都靈的話,還可以跟他們玩得更開心點的。」

聽了他的話,我不禁忖度著,幸虧今天安排好了要去都靈。恐怕跟大叔打過交道的編輯們都會這麼想吧。要是讓他由著性子喝的話,估計會連著喝上兩三天也說不定。

「快去洗個澡,沖沖你的酒氣。時間都快來不及了!」

「真嗦!知道了。」大叔慢慢動了起來,「切,為什麼非得這時候出門嘛?光文社還真會安排時間。煩死了,一點兒都不想去啊。本來還想和大家多喝幾杯的。」

「還在絮絮叨叨幹什麼?快點去啊!」我沖著大叔的屁股踹了一腳。

我們要去的地方是義大利的都靈,當然這會兒那裡還在舉辦冬奧會。痴迷於冬季運動的大叔,很在意日本人對冬奧會的看法,為了弄清這一點,所以計畫親自去實地考察。誰知道出發的前一天,正好是剛才提到的文學獎頒獎儀式,所以這幾日他完全沒有什麼幹勁。

其實大叔之所以打不起精神,還不只是上述那些原因。都靈冬奧會從二月十一號開幕到現在,已經歷時一周,可日本隊卻捷報全無。被認為是奪金大熱門的加藤條治由於不堪壓力而發揮失常,而本有望獲得數枚獎牌的男子U型池項目,在預選賽就慘遭全部被淘汰的命運。雪上技巧比賽中,雖然上村愛子選手表現不俗,卻因為評分標準模稜兩可,結果也無緣獎牌。速滑女子團體追逐賽在四分之一決賽里難得遇到了對手摔倒,然而在第三四名的決賽中,日本隊又出現了失誤。接著,在女子U型池比賽里,今井夢露也摔倒了。總之,從比賽開始至今,賽績平平。

儘管大叔也預言過,日本會在這屆冬奧會裡陷入苦戰,但恐怕他萬萬沒有料到會是現在這種慘狀。估計是由於以上原因,所以這會兒都快出發了,大叔好像仍然絲毫不在狀態。

即便如此,浴後的大叔看上去似乎還是有些振奮的。緊接著,他一看到我就瞪圓了雙眼。

「你搞什麼呀,穿這一身?」

「怎麼了?」

「還問『怎麼了』,我問你身上穿的是什麼?」

「防寒服呀。裝在那邊紙箱里的。」

「那是慶祝我獲得直木獎時人家送的。你怎麼倒穿上了?」

「因為現在都靈很冷呀。」

「就是因為很冷,所以有關負責人才送給我當禮物的嘛。你趕緊給我脫下來。」

「那,那我穿什麼去啊?」

「你本來不就是貓嗎?有身上的皮就足夠了。」

「可現在已經沒了呀。況且貓天生怕冷。」

「你還真嗦!那我借你一件滑雪服,你就穿那個吧。」

「是那件有點髒兮兮的滑雪服嗎?」

「你要是嫌棄的話就別穿啊。」

正在我們爭論時,門鈴響了。接我們的人來了。沒辦法,我只好披上那件髒兮兮的衣服。

來客站在公寓門口,一襲黑衣。他是大叔的編輯,名字就叫黑衣,聽起來像一位幕後工作者。

「你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夢吉君呀,請多指教。」他很鄭重地鞠躬說道。

「我以前應該跟你提過,這傢伙以前是貓,所以沒有護照,這沒什麼問題吧?」

大叔的話聽起來荒誕無稽,但黑衣君卻點了點頭。

「我倒還沒聽說過貓也需要護照,現實中那也是不可能的事。不過我們這是在小說里,所以應該就沒問題了。」

「說得也是啊。」

「嗯,別擔心了。那我們就走吧。」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這事兒就算解決了。這些傢伙們也太隨心所欲了吧。平日里一定也總是打著這種腔調,說些「這是在小說里,情節當然就不必細究了」之類的話。

不知道是不是心裡的石頭落了地,大叔在車裡居然酣然入睡了。

「他一定累壞了吧,其實沒必要這麼辛苦自己。」黑衣君說。

「抱歉,旅行中恐怕還會給你添麻煩。」

「哈哈,沒事。包在我身上了。」

黑衣君拍著胸脯說,一副很值得信賴的樣子,不過五分鐘之後,他也打起了瞌睡。想必黑衣君也參加了昨天晚上的宴會。

到達成田機場之後,我們匆忙辦完登機手續,然後大叔去書店買了兩本書。一本是宮部美雪女士的《蒲生邸事件》,另一本是奧田英朗先生的《糟糕透頂》。

「咦,你怎麼在這個時候買這兩本書啊?」我問。

「要坐超過十二個小時的飛機,準備兩本厚點兒的書才有充實感嘛。」

大叔好像沒有明白我問這個問題的真正意圖。我的意思是大叔和這兩位作家都頗有交情,卻至今還未拜讀過他們的大作,這也太奇怪了吧!特別是奧田先生,大叔經常和他結伴去喝酒,都沒讀過人家的代表作。大叔還真能做到毫不在乎地跟奧田先生打交道。

大叔說肚子餓了,於是在餐館裡點了叉燒面。黑衣君也悠閑愜意地喝起了咖啡。飛機的正點起飛時間是十點半,現在都已經十點了,這兩個人還如此氣定神閑,這恐怕不太對頭吧。

「差不多該登機了吧。」我忍不住問道。

黑衣君看了看錶,點頭表示同意。

「是呀,差不多該走了。」

他倆晃晃悠悠地走向登機口,我跟在後面。可這時,那裡排起了長隊,其中以年輕人居多,可能是大學生們已經開始放春假了吧。

終於磨磨蹭蹭地排到了行李檢查處,可大叔帶的包卻沒能通過安檢。一個面相兇惡的女檢查官勒令他開包檢查,大叔不禁「嘖」了下舌。

「也沒裝什麼特別的東西呀。因為這種無關要緊的理由逐個開包檢查的話,會把入口堵住的——」

大叔嘴裡發著牢騷,女檢查官卻滿臉嚴肅地說道:「裡面裝著刀。」

「什麼?」

「你的包裡面裝著刀具。」

大叔臉色大變,開始在包里翻找了起來。片刻之後還真找出一把摺疊刀。

「糟了,原來是沿著淺谷登山時用的刀。這下糟了,這是朋友送的禮物……」

大叔感嘆著,但為時已晚,刀被沒收了。這倒也理所當然,連剪刀、刮鬍刀什麼的都不能帶上飛機,更何況是那種尖銳的刀呢,簡直可以充當貨真價實的兇器了。

沒想到在這種意料不到的地方浪費了時間,我們出海關的時候已經是十點二十分了。一位女乘務員拿著漢莎航空公司的牌子,正焦急地四處尋找著。

「請快一些!現在還沒有登機的就只有你們幾位了。請加快速度!」

幾個人吃了一驚,便拔腿飛奔起來。

我們氣喘吁吁地跑過登機橋,擁向登機口。有一位漢莎公司的空姐正在等著我們,看上去是日本人,年齡大概在四十歲上下。她看了大叔的票,帶我們找到了座位。

總算趕上了,真是有驚無險。正在這時,那位空姐非常客氣地說道:「那個——這次真是恭喜您了。」

嗯?大叔一臉的迷惑表情。

「我是說您獲得直木獎的事,真是太棒了!」

「啊,非常感謝!」大叔點頭應道,冷汗直冒。

坐到座位上之後,大叔「撲撲」地笑了起來,令人得慌。

「在這種地方還有人知道我的名字呢,我也算是名人了啊。」

「這可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也就是說,那位空姐知道在遲到的乘客名單中,有一個人就是大叔你。從今往後你的生活可不能再像現在這樣馬虎隨便了。」

「我的生活哪裡馬虎隨便了?你可別沒事找碴喲。」

大叔毫無自覺地說完這句話之後,居然就打起了呼嚕,可這會兒飛機都還沒離地起飛呢。我看了看,發現他的安全帶也沒有系。這個樣子,怎麼能不讓人說他做事馬虎隨便呢?

大叔大概連著睡了三個小時,這期間派發了艙內午餐,可他一點都沒醒。剛才的那位空姐好像有什麼事似的來看過幾次,但每次看到大叔那雷打不醒的睡相,只好回去了。

大叔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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