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昭陽日影

大宋立國之初,便以「重文輕武」為國策。太祖皇帝曾公開倡導道:「人生駒過隙耳,不如多積金帛田宅,以遺子孫,歌兒舞女,以終天年。君臣之間,無所猜嫌,不亦善乎?」享樂意識由是滋長盛行,「時天下無事,許臣寮擇勝燕飲。當時侍從文館士大夫各為燕集,以至市樓酒肆往往皆供帳為游息之地」。

五丁力盡蜀川通,千古成都綠酎醲。

白帝倉空蛙在井,青天路險劍為峰。

漫傳西漢祠神馬,已見南陽起卧龍。

張載勒銘堪作戒,莫矜函谷一丸封。

——楊億《成都》

雖然找到了直接與白頭翁黨勾結的武官,然因張嶙提兵在外,張詠非但不敢泄露消息,也不敢派人到萬佛寺一帶搜索,怕萬一打草驚蛇,白頭翁提前知會了張嶙,張嶙舉兵叛亂,如此就得不償失了。

最好的法子,是等宋軍平叛回師後,先讓主帥王繼恩解除張嶙的兵權,將其拿下,再一舉去端掉白頭翁巢穴。至於王繼恩,無論他本人是否涉入其中,得了多大好處,目前只能照他全不知情來處置,以避免更大亂子發生。

那邊宋軍主帥王繼恩為了奪得軍糧,不得不引軍出征,這邊新任知府張詠陸續採取新政。之前王繼恩為了向朝廷邀功,派兵捉拿了許多賊人亂黨,移交給成都府定罪,欲予以嚴懲,好殺一儆百。不想張詠二話不說,將這些人盡數放了,使歸田裡。又張榜許民首身,不追究前事。後來王繼恩回師後找張詠理論。張詠和和氣氣地道:「前日李順脅民為賊,今日張詠與王公化賊為民,不亦可乎?」又引經據典,大談安撫政策的好處,並稱已上報朝廷,得到太宗皇帝認可。王繼恩口才遠遠不及張詠,一時無言以對,只得恨恨甩手而去。

張詠還廢除了禁止蜀人遊樂的法令,帶頭到武擔山、萬里橋等地遊覽行樂,此舉令人們奔走歡呼,直說朝廷派來了一位尊重蜀地民風民俗的好官。

大宋立國之初,便以「重文輕武」為國策。太祖皇帝曾公開倡導道:「人生駒過隙耳,不如多積金帛田宅,以遺子孫,歌兒舞女,以終天年。君臣之間,無所猜嫌,不亦善乎?」享樂意識由是滋長盛行,「時天下無事,許臣寮擇勝燕飲。當時侍從文館士大夫各為燕集,以至市樓酒肆往往皆供帳為游息之地」。

而「成都至唐代號為繁庶,甲於西南。其時為帥者,大抵以宰臣出鎮。富貴悠閑,寢相沿習。其侈麗繁華,雖不可訓,而民物殷阜,歌詠風流,亦往往傳為佳話」。唐代詩人李商隱在成都所作《杜工部蜀中離席》云:

人生何處不離群,世路干戈惜暫分。雪嶺未歸天外使,松州猶駐殿前軍。

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雲雜雨雲。美酒成都堪送老,當壚仍是卓文君。

生動地反映了成都車騎絡繹、歌吹喧闐的情景。

上行下效,自唐代以來,蜀風尚侈,民眾好遨樂。然入宋之後,宋太宗出於對蜀人的厭惡,公開宣稱「蜀土之民習俗俗浮,多事遨遊」「川峽人情易搖」,須得「待之以待盜賊之意,而繩之以盜賊之法」,不惜立下嚴刑苛法來禁止蜀地長期形成的社會風俗,如禁止游晏行樂,禁止女婿入贅,禁止結社競渡。甚至察民有父母在而別籍異財者 ,其罪死,而唐律僅徙三年。在如此密如蛛網的禁令下,不僅百姓,富豪、士大夫等亦動輒得罪,如此勢必增加士民對宋廷的隔閡。就連宋太宗第一個年號「太平興國」,亦是針對蜀人而定 。

前任成都知府吳元載非但是這些禁令的嚴格執行者,還利用朝廷禁令大肆打擊異己。與郭震齊名的「玉壘七子」之一的杜齡因事得罪益王,吳元載便指斥杜齡好遊樂,將其逮捕下獄。後來王小波、李順發動起義,應者雲集,宋廷對蜀人充滿偏見和歧視,施政不得人心是主要原因。張詠一改前制,下令從民習俗後,名聲大振。

關於新知府愛護下屬的故事亦廣為流傳。說是衙門裡有一小吏於辦公時伏案睡去,被張詠看見。小吏驚慌不已。張詠卻和顏悅色地問道:「你家是不是有為難之事?」小吏便如實回答:母親生病,兄長外出未歸,他只得一人照顧,以致睡眠不足。張詠聽了,立即派人去調查,得知小吏所言屬實後,便指派了一名差役到小吏家做家務,直到其兄長歸來。

身為蜀地最高長官,張詠肩負著參預軍事、監督征戰、巡查警戒、詰禁姦宄、安撫地方、恢複生產等多項重任,可謂政涉萬機,他卻還有時間來關注下屬母親生病此等小事,愈發贏得了好聲名。

過了半個多月,郭震和李畋應知府張詠之召來到華陽縣署。李畋帶了藥箱,好為張詠醫治頑疾,到大堂外時,正好與匆匆奔出的孔目官 范度撞了個滿懷。李畋藥箱滾落,范度手中一疊紙冊亦散落開來。

成都范氏亦是大族,范度與郭震、李畋自小相識,交情還算不錯。李畋不顧藥箱,忙先幫范度拾取紙冊,又一再道歉。

范度一邊回頭張望,一邊連聲道:「不要緊,不要緊。不敢有勞李兄、郭兄,我自己來,自己來。」匆匆撿了紙冊去了。

李畋拾了藥箱,搖頭道:「范度素來穩重沉穆,小時候大伙兒就叫他『小大人』,今日怎麼這般失態,慌裡慌張的?」

郭震道:「我剛才幫忙撿齊紙冊,無意中瞄了兩眼,紙張所記,一條條全是郡人陰事。」

李畋大吃一驚,道:「你能確定嗎?」郭震點了點頭,道:「湊巧我看到裡面兩條與昌懿有關,一條說他跟烏忘我一案大有牽連,另一條說他通過交子聚斂錢財,將大量現錢做了不法用途。」

李畋不禁駭然,道:「我雖沒有留意紙冊上寫的什麼,可那筆跡分明是……」郭震嘆了口氣,道:「是張公的。」

忽聽到堂中張詠大聲驚呼,堂外階下侍從急忙拔出兵刃,奔了進去。郭震、李畋以為出了大事,也緊隨其後。

卻見張詠單手撫額,指著案上的匣箱道:「誰拿了我的記事冊?」

一名侍從忙將刀入鞘,答道:「只有范孔目官出來過。」

話音剛落,范度已然返回,上前跪下請罪,道:「下官已將張知府的記事冊焚毀。」

張詠大怒,握手成拳,重重砸在案上,道:「范度,你好大膽子,敢乘我內急入廁,私取我記事冊焚毀,你不要命了嗎?」

范度道:「張知府身為蜀地最高長官,有多少大事要做,卻日日聽取密報,記人細故隱私,既不符合張知府身份,又有損陰德。下官冒昧將冊子毀去,早知必受重罰,願以一命代刑殺之人。」

郭震這才知道張詠往民間派了不少耳目,之前因盜竊冒兌交子被抓獲的小販姜明就是其中之一,專門探取民眾陰事,再悄悄記在他自己的記事冊上,或是日後追究,或是加以利用。雖然感覺不大舒服,然其臨政於蜀亂初平、殘寇未靖之際,設稽查偵察之務,也是情有可原。

李畋從未見過張詠臉色如此駭人,布滿殺氣。他早聽說小吏董維因小過觸怒張詠而被其一劍斬下首級之事,料想范度今日必難逃厄運,有心為其求情,可又不敢開口,一時手心滿是冷汗。

郭震忽道:「范度雖不懂政策警務,終還是有一片愚善之心。」

張詠陰冷尖銳的目光逐漸柔和了下來,嘆道:「范度,你才智見識遠不如郭震,這輩子也只能做個孔目官。不過你肯以己性命代刑殺之人,足見有慈悲心腸,將來必有後福 。起來吧,這件事就這麼算了。」

范度本已做好赴死準備,卻意外不被長官追究,大喜過望,連聲道謝。

張詠道:「別謝我,去做正事吧。」打發走范度,這才招手叫過李畋,道,「我的頭愈發痛了。」

李畋道:「正好我一直等待的那位廣東藥商昨日到了,帶來了補骨脂。我已將葯調好,張公先沖服一碗,暫鎮頭痛。」

張詠大喜道:「太好了。不然這頭疼弄得我都沒辦法處理公務了。」

侍從忙取了葯沖水,卻用力過猛,將水倒得溢了出來。張詠倒也不在意,笑道:「滿則溢,滿則溢。」

郭震道:「張公何不買個婢女,也好照顧起居?侍從雖然得力,終究不比女兒家細心周到。」

張詠道:「嗯,郭老弟說的有道理。我疾病纏身,諸事不便,是得有個婢女才行。」

范度匆匆進來稟道:「關卡軍士逮住了兩名犯人,那兩人非但帶著大量鐵錢,還一路用烏忘我的令牌通關。目下王大將軍不在城中,軍士不知該如何處置,便將犯人押來華陽縣署,想請張知府示下。」

張詠命道:「先把犯人帶進來。」

幾名軍士遂押著囚犯進來,那被五花大綁的一男一女,竟是張檁、張杉兄妹。郭震早知張氏兄妹在為西夏党項人私運鐵錢,此刻見二人被官兵捉住,不由得大吃一驚,料想必會牽連出王昌懿,忙道:「張公還有公務要忙,我等就此告辭。」

張詠叫道:「郭老弟不能走,你和李畋都留下來聽案。」

范度雙手呈上烏忘我的令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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