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蜀因為國庫充實,宮城修建得極為繁華。宋師平蜀後,成都知府自然不敢越級搬入宮城,只將王宮附近的策勛府改為成都府署,作為辦公居住之地。大蜀軍入城後,李順迫不及待地搬入宮城,過起了皇帝癮。只是他這位大蜀王當得不安穩,才幾個月便被宋軍破城攻殺,後蜀宮城及成都府署亦在大火中化作了灰燼。
流落天涯懷海涯,舊山終日恨歸遲。
思量卻得蹉跎力,會盡人間一肚皮。
江樓四面立屏風,到此詩家合用功。
沽酒店藏花影內,打漁村在浪聲中。
——郭震《詩二首》
宋軍大營設在後蜀王宮附近。後蜀因為國庫充實,宮城修建得極為繁華。宋師平蜀後,成都知府自然不敢越級搬入宮城,只將王宮附近的策勛府 改為成都府署,作為辦公居住之地。大蜀軍入城後,李順迫不及待地搬入宮城,過起了皇帝癮。他本就自稱是後蜀國主孟昶遺腹子,重回父親故居居住,也是順理成章之事。只是他這位大蜀王當得不安穩,才幾個月便被宋軍破城攻殺。宋軍破城時,不分青紅皂白,大肆屠殺軍民,城中死難軍民多達十萬人以上,血流成河,後蜀宮城及成都府署亦在大火中化作了灰燼。
成都地形西北高,東南低,河水亦由西北流向東南。後蜀宮城雖盡毀於戰火,卻依舊是全城中心,處於制高位置,是以成為宋軍紮營所在。
郭震進來時,天色已黑,主帳燈火通明,已備好酒席。王繼恩正與一名年過四旬的中年文士交談甚歡,聽到烏忘我稟報,忙迎過來道:「郭公子,本帥久仰你大名,今日總算見到本尊了。」
郭震道:「郭某山野之人,勞大將軍如此厚待,受之有愧,實不敢當。」
王繼恩笑道:「哎,有什麼不敢當的。等到將來郭公子成了聖上眼中的紅人,我等怕是高攀不上了。」
烏忘我咳嗽了一聲,低聲告道:「郭公子原本推辭不想來,是下官強行帶他來的。」
王繼恩先是一愣,隨即哈哈笑道:「沒什麼,沒什麼,郭公子認生嘛。來,郭公子,本帥為你介紹一位貴客,這位逍遙子先生,不但是位大大的名士,還是位醫術高明的神醫。」
那中年文士遂起身自我介紹道:「在下姓潘,單名一個閬字。」
郭震見對方神采軒昂,氣宇不凡,暗暗稱奇,便自報了姓名。王繼恩請二人入座,郭震敬潘閬年長,特意坐了下首。
王繼恩又道:「今晚宴席,本來本帥是要單獨宴請郭公子,想不到潘先生駕到,是以連同二位一塊兒招待了。」
潘閬微笑道:「如此說來,潘某今晚得享美酒佳肴,是沾了郭公子的光,實是幸會。」
郭震未及回答,便有人大踏步闖進帳來,嚷道:「王大將軍,你設下這麼大一桌酒宴,竟然不邀請我?是怕我太能吃嗎?」竟然是新任成都知府張詠到了。
王繼恩一怔,隨即笑道:「本帥尚在猶豫,只怕張學士不肯來,想不到張學士自己來了。所謂相請不如偶遇,不是嗎?」
張詠正要嘲諷對方不通文墨,忽一眼望見一旁的潘閬,不由得呆住,怔了一怔,才道:「小潘,你怎麼在這裡?」
潘閬笑道:「湊巧來了成都,便先來拜會王大將軍。」
張詠驚訝不已,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來,但也未再追問。
王繼恩見張詠不邀而至,且沒有離開的意思,只好請他入席坐到上首。張詠連連擺手道:「我跟小潘有十年沒見了,我得坐他旁邊,好方便敘舊。」也不理睬旁人,自己搬了方凳,坐到潘閬邊上。王繼恩無可奈何,只好隨他去了。
片刻後,軍士燙好酒端上來,四人飲過一巡。王繼恩又笑道:「不能就這麼干飲,得尋點樂子,我們來行個酒令。」
拍了拍手,只聽到環佩叮咚作響,帷幔後轉出一名麗人來,雲髻高聳,正是芙蓉樓名妓楊柳青。
王繼恩道:「這位楊柳青青娘,是行酒令的高手,就由她主持,如何?」也不待旁人回應,便為楊柳青一一介紹在座之人,再令其開始行令。
楊柳青提起酒壺,笑道:「小女子勉為其難為各位行令,還望各位官人不要嫌我才疏學淺,先飲為敬。」先自己飲了一杯,笑道:「第一個酒令也簡單,前後呼應即可。咱們就按座次來接龍,如何?」落落大方,毫無娼妓媚態。
郭震心道:「難怪旁人說楊柳青能先後從容周旋於大蜀王李順和宋軍主帥王繼恩之間。李順是草莽人物,當然會喜歡她這種性格的女子。至於王繼恩,他是閹人,失去性能力,也不會喜歡鶯鶯燕燕之流,反倒是楊柳青的性情投他胃口。」
楊柳青見張詠和潘閬都表示同意,遂道:「有來有去,如樑上之燕;有去無來,如弦上之箭。」
王繼恩是主人,坐在上首,第一個接道:「有來有去,如機上之梭;有去無來,如水上之波。」
再下一個輪到潘閬,他尚不及開口,張詠搶先接道:「有來有去,如咽喉之氣;有去無來,如肛門之屁。」
他原本是朝中大學士,卻說出如此粗俗的酒令。眾人先是一愣,隨即忍俊不禁,放聲大笑起來。王繼恩明知張詠有意搗亂,卻不好發作,便朝楊柳青使了個眼色。
楊柳青笑道:「張知府有失體統,該罰一杯。」張詠連道:「該罰,該罰。」自飲了一杯。
楊柳青嫣然笑道:「我們再換個法子,以酒籌 來行令,還是我先來。」取出一筒竹籤,搖了一搖,隨意取出一根簽子來,念道:「情多最恨花無語。不言者飲。」環顧一圈,笑道:「郭公子,只有你一直一言未發,該你飲了這杯酒。」走過來親自為郭震斟了一杯酒。
郭震道:「情多最恨花無語,愁破方知酒有權。好,我飲。」舉杯一飲而盡。又自竹筒中抽出一根竹籤來,交到楊柳青手中。
楊柳青念道:「人面不知何處去。須多者飲。」
潘閬看了看身邊的張詠,再看看自己,笑道:「似乎我的鬍鬚比較多些。」張詠笑道:「小潘當仁不讓。」
潘閬舉杯道:「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飲了一杯。又抽得一根竹籤,卻是「玉顏不及寒鴉色。面黑者飲。」
張詠笑道:「王大將軍,這是在說你呢,在座之人,沒有比你面色更黑的了。」
王繼恩不及接話,楊柳青便笑道:「王大將軍是軍中主帥,不能飲酒過度,小女子替他飲了這一杯。」念道:「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飲了一杯,仍將竹筒奉給王繼恩。王繼恩抽得一支簽:「世上而今半是君。懼內者飲。」
潘閬道:「這句詩原是描述唐末時世人多為竊賊,卻被拿來做成了酒令,當真是又風雅又有趣。」
楊柳青掩面笑道:「這是小女子自己製作的,多謝潘先生讚賞。」
張詠哈哈大笑,道:「似乎我們四人中沒有怕老婆的人。這可如何是好?」
楊柳青笑道:「那麼便請幾位官人一起舉杯,合飲一杯。」
王繼恩是主人身份,遂先舉杯道:「就如青娘所言,大家合飲一杯。」
正好有軍士送熱酒上來,王繼恩便命換上熱酒。那軍士毫不理睬主帥命令,徑直奔到郭震面前,從漆盤底下抽出一柄匕首,刀映燭火,紅光閃爍,直刺過來。
郭震既心中有事,便心不在焉,只想早些離開宴席,待到寒氣逼面時,這才會意過來,忙往後側仰,但已是來不及。心中不覺一痛,暗道:「再會了,小倩。」
忽隱約見到一件黑乎乎的物事自側面飛來,一聲悶響,竟將刺客手中匕首打偏,原來是張詠順手抓起席上的板鴨擲了過來。
王繼恩怒聲呼喝,大批軍士涌將進來。那刺客見郭震已及時退讓到一邊,再也難以得手,便迴轉手腕,舉刀刺入自己胸口,瞬間面上泛出一團黑氣,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主帳乍起變故,雖無人受傷,王繼恩面色卻十分難看,揮手命軍士將刺客屍首拖出去。那刺客臉色變成一團漆黑,像是抹了炭灰一般,很是駭人,料想短刀上淬了劇毒。軍士有所畏懼,一時不敢動手。王繼恩厲聲斥罵,這才有軍士大著膽子上前,抓住刺客雙腳,將他倒拖了出去。
王繼恩失了面子,難以向賓客交代,一時難以下台,不斷斥罵屬下無能,竟讓刺客混進了戒備森嚴的軍營。
張詠勸道:「王大將軍稍安毋躁,儘快查明刺客身份要緊。」
王繼恩不答,只問道:「為什麼要殺郭公子?」
言外之意分明是:我才是宋軍主帥,位高權重,是這裡地位最重要的人,為何刺客不針對我,反而針對一個平民?
他見部屬無人敢應答,愈發惱怒,命人送楊柳青回去,又朝張詠等人拱拱手道:「煩請幾位稍候,本帥去去就回。」拂袖走出帳外,大聲下令,大概是要調動兵馬追捕刺客同黨。軍營瞬間騷動了起來,人仰馬翻,喧鬧嘈雜不已。
潘閬問道:「郭公子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