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遊記 比利牛斯山區

1843年7月30日,波爾多

你在旅行方面總是神遊,從書本到書本,從思想到思想,從來不是真正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你總是在同樣的樹蔭底下度過夏日,在壁爐旁邊度過冬天,你要我這個到處漫遊的人,在離開巴黎之後,對孤單寂寞的你談談我所做的和所看到的東西。好,我答應你。

我從前天(7月18日)以來做了些什麼呢?三十六小時走了一百五十五法里路。我看到了什麼呢?我看到了埃唐普、奧爾良、布盧瓦、圖爾、波瓦蒂埃和昂古萊姆。

你還想知道什麼呢?要我給你描寫一番嗎?你想知道這些城市的情況,我看到的景象,你還想知道途中我看到了什麼,在歷史、藝術、詩歌方面我有了哪些收穫?好,我也答應你。

埃唐普,這是在暮靄中瞥見的一條長街,街的右首,在無數屋頂上方高聳著一座巨大塔樓,我聽見驛站的馬車夫說:「鐵路上又出了事啦!兩輛驛車毀了,旅客全軋死了。蒸氣沖壞了埃唐普和埃特席之間的列車。幸好我們沒遭殃。」

奧爾良,在一所低矮的廳堂里,圓桌上有根蠟燭,這時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孩子給你端來一碗素湯。

布盧瓦,一座橋,橋的左首立著一座老式方尖碑,旅客們猜想右首也許是一些房屋,甚至是一個城市。

圖爾,也有一座橋,一條寬闊的大街和一座大鐘,鐘面上正指著早晨九點鐘。

波瓦蒂埃,一份肉羹,一份蘿蔔燒鴨,一份加了酒和洋蔥的水手鰻魚,一份烤雞,一份油炸鰨魚,青豆、生菜和草莓。

昂古萊姆,有盞煤氣燈掛在高牆上,上書:海員咖啡館。左邊,在另一高牆上釘著塊藍色牌子,標著:月亮大街,滑稽歌舞劇場。

這就是我在驛車裡所看到的法蘭西。在火車裡看到的是什麼呢?

我好像在別的什麼地方說過,人們把盧瓦爾河和都蘭吹噓得太過分了。該給它說句公道話。塞納河實在比盧瓦爾河美得多,諾曼底比都蘭更稱得上是個嫵媚迷人的花園。

一道又黃又寬的流水,兩岸平坦,到處長著白楊,這就是盧瓦爾河。白楊樹最是粗獷,它簡直遮斷了盧瓦爾河的地平線。沿河一帶,所有的小島,堤岸邊沿,極目一望全是白楊。我腦海里不知為什麼總喜歡把這白楊構成的風景線跟用亞歷山大詩體寫的悲劇聯繫在一起,彷彿在它們之間有著什麼不可言喻的相似之處。白楊,跟亞歷山大詩體一樣,是一種憂傷的傳統形式。

下雨了,我通宵沒有睡著,不知道是否就是這個使我情緒極壞,盧瓦爾河上的一切對我來說彷彿都是冷冰冰的,悲愴,機械,單調,刻板,一本正經似的。

人們不時遇到一些五六條船組成的船隊,上下水都有。這些船只有一根桅杆,一塊方帆。最前面的那條船的帆比別的船帆都大,越往後越小,依次遞減,整個船隊從頭到尾,沒有突出高聳部分,沒有任何變化。這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一幅英國家庭的諷刺漫畫,簡直像一部半音階的滿帆航行圖,我只是在盧瓦爾河上看到這個。我得承認,我實在非常喜歡這些各式各樣、大小不一的單桅帆船和這些諾曼底沿海的三桅帆船,它們像無數猛禽在翱翔,它們那黃色和紅色的帆出沒在狂風、暴雨、驕陽之中,在基勒勃夫和唐卡維爾之間航行。

西班牙人把芒查那雷斯河稱為河中子爵,我建議把盧瓦爾河叫作諸河中的老嫗。

盧瓦爾河不像塞納河和萊茵河那樣,沿岸有著一群漂亮城市和美麗的村莊,山牆、鐘樓、屋宇倒映水中。盧瓦爾河穿過這塊名叫索洛涅的廣闊的洪水沖積層,水中含有大量泥沙,時常阻滯,以致河床堵塞。於是,平原卑下處,經常洪水漫溢,發生水災,這樣村莊只好遷建到離河道比較遠的地方。右岸,村莊都掩藏在堤壩後面,幾乎目不能及,所以過往旅客無法看到。

不過盧瓦爾河也自有其美妙處。當年斯塔爾夫人 為拿破崙勒令不得在離巴黎五十法里以內居住,她了解到盧瓦爾河畔,恰好在距離巴黎五十法里處,有座叫作梭蒙的城堡,於是她就住到該地,再也不願把放逐地點推得更遠。我並不憐憫她。梭蒙是一處貴族領主居住之所,城堡大約建於16世紀,優美異常。塔樓體積龐大。村莊在樹林蓊鬱的小山下面,呈現出盧瓦爾河沿岸十分獨特的景色,長長的屋宇迎河展開,一派萊茵河域的村落風貌。

昂布瓦茨是一座歡樂而秀麗的城市,建築十分瑰麗。馬慕蒂埃修道院遺址規模恢宏美觀,其地距圖爾半法里,過去對面曾有一古橋,後來街市擴建,橋漸湮沒,至今僅存三個拱穹,彌足珍貴。離大路不遠處,有一座15世紀時的巨大城堡,廣廈佔地特寬,突堞外露,儼若炮台,鐘樓高聳像市政廳,大門呈尖形拱肋形狀,又有點兒像教堂,此屋構制獨特,為我前所未見。這一建築物可算概括了當年此類屋宇的特色,使人親睹封建時代的修道院,尤其是馬慕蒂埃修道院某種混合而複雜的權力象徵。

不過盧瓦爾河風光最為宏偉入畫的地方還是那夾雜著砂岩、磨石、陶土、石灰石的高大牆垣,護住右岸,從布盧瓦向圖爾迤邐延伸,景物變異,盡態極妍。時而山崖嶙峋,時而又像英國園林,雜樹花卉叢生其間,上面纏繞著果實累累的葡萄枝藤,村落間炊煙升起,牆上儘是窟窿眼兒,類似海綿,人家居處像個大螞蟻窩。

這兒有不少深邃的洞穴,有些偽幣製造者曾經在裡面私鑄圖爾E錢,攪得圖爾假錢到處泛濫。而今這些洞穴粗糙的窗戶均已堵塞,岩石間還安裝了許多漂亮櫃架,有時透過玻璃窗還可以瞥見一個少女的俊俏臉蛋兒,戴著新式頭飾,她正往盒子里放著茴香、當歸和芫荽。甜食店已經取代了當年的偽幣製造商。

我完全領略了盧瓦爾河的旖旎風光,真該感謝有這個偶然的機緣讓我跟你談論這些在美麗的大自然裡邊幹活邊唱歌的少女。

La terra molle, e lieta, e dilettosa,

Simili a se gli habitatori produce.

與對盧瓦爾河相反,人們對波爾多的讚揚實在不夠,或者說至少沒有讚揚到點子上。

人們欣賞波爾多就像欣賞里伏李大街那樣:整齊,對稱,房屋大,白色正門,一家家布置都彼此類似,等等。對於一個精於品鑒的人來說,這意味著建築十分單調,城市顯得乏味無趣,但實際上,波爾多並非如此。

波爾多是一座奇妙、獨特,也許非常傑出的城市。凡爾賽,再加上安特衛普 ,這就是波爾多了。

當然,說句公道話,這其中應當去掉凡爾賽的城堡和安特衛普的大教堂這兩大景觀。

有兩個波爾多,新城和老城。

波爾多新城像凡爾賽那樣,氣勢十分宏偉;老城則像安特衛普,籠罩著一片歷史的光輝。

這些噴泉,這些飾有喙形艦首的海戰紀念柱,這些道旁濃蔭匝地的寬闊大道,河邊這大約有旺多姆廣場一半大的王家廣場,這長達八分之一古法里的大橋,這漂亮碼頭,這些街道,這巨大宏麗的劇院,任何凡爾賽的華美景物不能掩其輝煌,即使把它們置於那君臨偉大世紀的凡爾賽宮亦毫無遜色。

這些錯綜複雜的交叉路口,這些迷宮般的通道和建築,這條狼街令人想起當年狼群在市區吞噬兒童的遙遠年代。鬼影幢幢,時常出沒於要塞重樓之間,令人膽寒。於是,1596年國會曾宣布過一項決定:任何鬧鬼的房屋,其租約應立即廢除。這些火絨色澤的房屋正面飾有文藝復興時代的精美雕刻,這些大門和飾有小圓柱,還有彎彎扭扭的佛蘭德藍色長柱,這為紀念福努戰役 而建造的華美精緻的凱旋門。在那另一個市政廳大門裡,人們可以望見懸掛在鏤花拱廊下面的大鐘,凄涼的哈城炮台遺迹,古老的教堂,如擁有雙尖塔的聖安德烈教堂,有饞嘴的議事司鐸為了每年可以得到十二條七鰓鰻而賣掉的朗貢城的聖·瑟蘭教堂,曾經被諾爾曼人焚毀的聖十字教堂,遭遇雷火擊毀的聖米歇爾教堂,這一座座古老的門廊,山牆的屋頂,這些古建築紀念物,這些具有歷史意義的樓台殿閣映照在埃斯科河中,跟吉隆德河畔那些聳立在教堂周圍的佛蘭德老屋具有同樣佳趣。

我的朋友,除了這些,還有泊滿船隻的壯麗的吉隆德河,遠方山坡一片翠綠,晴好的天空,熾熱的陽光,你會愛上波爾多的,即使你只是飲水,而不去注視那些漂亮姑娘。

這裡的少女總披著橙黃和大紅的馬德拉斯頭巾,就像馬賽的少女們總愛穿黃色長襪子一樣。

天然風韻,再加上打扮得分外嬌媚,這是任何國度女人們的天性:大自然賦予她們青絲委地,她們覺得這還不夠,於是在頭上插滿髻飾;大自然賦予她們粉頸冰肌,這還是不足,於是她們在頸子上戴上項鏈;大自然賦予她們纖纖玉趾,這也還是不足,於是她們在腳上著以珠履。她們天生就美,但她們總覺得不夠,於是裝飾得俏麗非凡。

深入到這種嬌媚中去看,這其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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