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遊記 阿爾卑斯山

9月10日子夜,盧塞恩

這一夜我大概都要給你寫信了,親愛的朋友,我這腦海里充滿種種景象,心裡充滿柔情。

我到達盧塞恩已是夜晚,就像到蘇黎世 那天一樣,不過蘇黎世很熱鬧,而盧塞恩則一片寂靜。

我住在李奇曼公寓,這家上等旅館設在一座壯麗的古老城堡里,天哪,屋上還有可供朝下射擊的突堞!吃過晚飯,我要了一個房間,打開窗子,我現在給你寫信。

敞開窗子見風景佳幽,值得觀賞,於是我對景畫了一幅速寫,現寄給你。今天,雖夜色甚濃,然景色絕美,但也許部分就因為是夜晚的緣故。

舉目可眺見四州湖,這是瑞士的精華。湖水一直涌到我的窗下,浪濤輕輕地拍打著城堡的古老石頭。忽聽水中有魚躍起,發出細微的響聲。夜色深沉。但是我還辨認得出右邊那座生滿苔蘚的尖頂木橋,橋通向一幢十分高大的塔樓。水面流光四溢。離我住的城堡五百步處,有幾棵高高的黑楊樹倒影映入我面前這片陰暗的湖中。夜把一片茫茫霧氣潑灑在湖面上,其餘的一切都對我隱藏起來。不過這霧還不太高,並沒有使我望不見面前那無限廣闊的比拉特山陰森森的嵯峨山影。在它的頂端三座山峰上方,四顆美麗的金色星星擁著土星,在太空中描畫出一個巨大的沙漏。在比拉特山後面,還有湖岸邊沿,散亂無序地緊緊地擠著許多光禿禿的變了形的古老山峰,蒂特利斯、普羅查、克里斯珀、巴杜斯、加朗斯托克、弗拉多、莫托恩、貝康里德堡、烏拉霍亨、荷克斯托倫、洛特霍亨、蒂爾斯托克和布呂尼格。我影影綽綽可以看到所有這些腫脖子的跛足的巨人蹲在周圍這層朦朧光影之中。

風不時地透過黑暗帶給我遠方的鈴聲。這是一群群牛羊搖曳著它們頸下的鈴鐺在比拉特山和里磯山的高山牧場里漫遊,這陣陣溫馨的音樂彷彿從五六千尺的高處傳到我的耳畔。

這一天我看了三個湖,我早上離開的是蘇黎世湖,中午楚格湖賜給我一條好鰻魚當午餐,而盧塞恩湖則饋我以肥美的鱒魚和鮭魚做晚餐。

從空中鳥瞰,蘇黎世湖狀若新月,其一角靠蘇黎世,另一角依傍烏茲納里,楚格湖的形狀像一隻睡鞋,那條從楚格通往阿特的大路就是鞋底。四州湖至某一點很像一支折斷了的鷹爪,斷裂處形成了布魯能和布赫的兩個港灣,爪子的四個鉤子深深陷下去,一個在阿爾巴納赫,另一個在溫克爾,第三個在盧塞恩,最後一個居斯納赫,傳說退爾就是在那兒殺死吉斯勒的。 湖的最高點是聖弗洛朗。

在離開以前,我又重訪蘇黎世湖,從阿爾比岸高處望去簡直美極了。對岸白色的房子閃閃爍爍彷彿綠茵上的石子,幾條帆船在水上漂過,漾起無數晶亮的紋。冉冉升起的太陽把湖上夜來的濃霧漸次收拾乾淨,和風勤快地把它們吹向北方,堆成一疊雲彩。蘇黎世湖如此富麗輝煌,可是我不再返回它身邊了。

我告訴你這一天我遊覽過三個湖,現在我的興緻太好了,我甚至是看了四個湖。在阿爾比和楚格之間這世上最美麗如畫的峰巒中央,深溝野壑,蓊鬱荒涼,人們可以看到一泓碧綠的小湖,名叫杜萊爾茜,其深不可測,據說從前這裡沿湖有個村落,後崩塌埋沒。這水窪的色澤令人不安,簡直像一個滿是銅綠的大盆。「鬼湖!」過路的一個老農夫對我說。

越往前走,地平線那邊越教人覺得奇怪。在阿爾比,眼下彷彿有四條山脈,重重疊疊:最近處是青翠的阿登山脈,其次是蒼黑的汝拉山脈,接著突然一道裂罅,第三層是光禿陡峭的亞平寧山脈,最後,於眾山之上呈現出雪白晶瑩的阿爾卑斯山脈。

一會兒我們又下到澗谷間,鑽進了森林。枝柯濃蔭橫遮山徑,宛若網狀拱頂,陽光和熱氣從裂縫處透入,很少的幾座小屋半隱半顯地露出金黃色門牆,上綴玻璃圓窗,儼然蒙著層絹紗,色澤明快,頗引人注目。一個農夫趕著牛車來迎我們。森林中溝壑縱橫,從這些溝壑間向外望去,若是晴日中午,天地間四面八方光影交錯、流動,高懸在天邊的霧幕東一塊西一塊地碎裂開來,從裂開處驀地現出遠方的峰巒,真彷彿一面神奇的鏡子在光的旋渦中不停地閃爍。

楚格,像布呂克,也像巴登,是一個明媚的舊采邑市鎮,至今依然是城堡環繞,橢圓形的門上繪有紋章,築有雉堞,十分雄壯,堡牆上滿是古代因雲梯攻城而留下的殘跡。楚格不像布呂克那樣有奧爾,也不像巴登有利馬,但楚格有個湖,湖甚小,但確是瑞士最美的湖之一。我坐在一道菩提樹掩映的狹長柵狀突堤上,這地方離我住的旅館不遠,面前是里磯山和比拉特山,山峰宛若四座龐大的錐體;其中兩座上接霄漢,兩座倚卧波心。

石頭製作的水池,彩繪並佐以雕刻的房屋,這些在楚格到處可見。巨鹿旅館有一些文藝復興時代的古迹。義大利壁畫幾乎佔據了楚格所有的牆壁。在這些對自然環境大加藻飾的地區,屋宇和人們穿的衣裳也都受到影響。屋宇多雕畫,衣飾則著重顏色花俏。這是一個美妙的規律。我們居納特區的那些可供跳舞的小咖啡館和穿著襤褸的郊區農民若是搬到這裡,簡直都成了醜八怪。

我看到楚格的一座門上有個浮雕畫著古代穴居人,掄著根狼牙大棒,畫的下面刻著繪製年代:1482。在另外一座門上鐫刻著比穴居人更加動人的傳說:Pax intrantibus, Salus exeuntibus, 1607。(我的夏洛,你把這句拉丁文解釋給你媽媽聽,好嗎?)

楚格的教堂布置很像弗蘭德的教堂。刻有雕像的祭台,牆壁上是彩繪鏤金的陰沉沉的百葉窗片。管堂人員領我走進教堂的璀璨寶庫,裡面堆滿了金銀器皿,有些極其富華,還有一些十分貴重。花三十個蘇我看到了價值數百千萬的寶藏。

十五年前,由楚格通往阿特的路是一條崎嶇小徑,最好的馬匹到此都難免躓跌。現在則已是一條康庄大道了,即便公共馬車滿載客貨在上面賓士都不會顛簸。我在蘇黎世租了一輛四輪輕便馬車前往,用慢悠悠的步伐在這漂亮的大道上輕跑,左邊是叢林峭壁,右邊是一抹湖水,和風輕拂,微波蕩漾。

初出楚格時波光瀲灧,及至漸近阿特,湖水就顯得汪洋壯闊。阿特,是斯維茨州的一個大村莊,再上去就是羅斯貝格山,當地人叫它索能貝格(意思是為日光所照耀的山),和里磯山,他們稱之為沙騰貝格(意思是樹影籠罩的山)。

羅斯貝格山高四千法尺,里磯山為五千法尺。這是兩座全世界最高的角礫岩山。羅斯貝格山和里磯山與它們周圍環繞的阿爾卑斯山脈沒有任何地理上的聯繫,阿爾卑斯山是花崗岩,而里磯山和羅斯貝格山在古時候原來都是泥漿包裹著卵石,這種泥漿到了今天已經變得比水泥還堅硬了,所以隕落在大道近處的岩石就彷彿羅馬時代的厚牆。這兩座大山是兩堆洪荒時代的爛泥。

有時偶爾泥漿還會融化開來,導致崩坍。1806年那一次,下了兩個月雨之後,滑坡最厲害。那年9月2日,傍晚五時,羅斯貝格山正面闊一千法尺,高一百法尺,長一法里的一大塊山頂突然脫落,三分鐘就坍下三法里的坡面,驀然間吞沒了一片森林、一個澗谷、三個有人居住的村莊和半個湖面。阿特後面的戈爾多,就這樣一下子給壓得粉碎。

三點鐘,我進入里磯山的陰影中,耀眼的太陽光正普照在楚格的丘陵上。這時已接近阿特了,但我想著戈爾多。我明白這座美麗怡人的小城對旅行者掩去了被毀去的城市的殘破痕迹,我凝望這平靜的湖水和倒映其中的瑞士山區木屋、草地。湖也掩飾了那些可怕的事物。里磯山麓幽谷深達一千二百尺,當被阿特和楚格的船夫們稱為「阿爾比斯」和「維特-富恩」的那兩股烈風勁吹的時候,這嫵媚的水泊變得比海洋還要洶湧、可怕。

眼前里磯山一望無際地聳立,沉鬱綿延,層巒疊嶂,杉樹爭先恐後地攀緣而上,好似千軍萬馬衝鋒奪寨。

觀看眼下這片風景,不禁引起我無限思緒,有時覺得溫馨,有時又覺得悲傷。這風景啟發了我廢墟、風暴和戰爭這三重思想,真是發人遐思。這時原來坐在路邊的一個赤著雙足的少女忽然跑來,一邊跑一邊扔了三個李子在我馬車裡,隨即又微笑著一溜煙跑了。當我從小錢包里摸出幾個錢來時,她已不見。過了一會兒,我乍一回頭,她已經又折到路邊,躲進綠樹叢中,透過柳蔭望我,眼睛裡閃著光,像個山林女神。一個人在里磯山山林深處邂逅了維吉爾 的詩中風光,按上天意旨一切都是可能的。

五點鐘,我走出里磯山陰。我途經構成楚格里湖的那個拐彎,穿過阿特,這樣就離開了水濱,走上峭壁夾峙的大路。路,相當陡,直通里磯山的一個低矮的小圓丘。路兩邊建了不少格調平庸的新房子。看來這兒已經不流行正面木結構的漂亮房屋了,漸漸時興的是那種巴黎式的粉刷門面。真難看。應該告訴瑞士人現在巴黎人本身對這種粉刷感到慚愧。

突然,路上開始荒涼無人,一塊小小的空地,那樹叢中現出一所破屋,馬車停住了。我們現在到了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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