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和比利時遊記 比利時

8月8日,晚9時,亞眠

現在我在亞眠,親愛的朋友。我剛到達,就用衣櫃檯面上的墨水和紙給你快速地寫幾行字。請相信,我的阿黛爾,我愛你。下次我會給你寫得長些。

從巴黎到這兒一路上風景很好,簡直是個大花園。許多教堂十分迷人。克勒依這個城市有不少綺麗的古老建築,有一座橋為小島所中分,所有的倒影都映現在河上。這兒的郵局設在一個非常精緻的小城堡里,跟凡爾諾伊一樣。

還有一座漂亮的鐘樓,看上去像跟大教堂連著。

我寫信時周圍環境很嘈雜,我心中感到惆悵和孤單。我期望著見你們時的快樂,親愛的阿黛爾,離開溫暖的家來到這兒吃這份旅館的客飯,邊吃邊讀貝朗瑞的歌謠,我真傻。那麼圖個什麼呢?主要是改變一下心態。只有旅行才能對此有所幫助。

再見,我可憐的天使,不久我們就能再次見面。為我親吻我心愛的蒂蒂娜,還有多多、代代,我走了八天,就吻他們八下吧。——我愛你,蒂蒂娜,我愛你,我的阿黛爾。一千個吻。

8月13日,晚6時,阿拉斯

我推算,我現在寫第二封信的時候,大概你已收到了我的第一封信。一想起此刻我的情思正凝注在你身上的時候也正是你讀我的信,我佔據了你的情思的時候,我感到非常幸福。

我現在阿拉斯,即將進入比利時,昨天,我乘汽船沿著亞眠的索姆河到阿貝維爾,我上船的時候,太陽正在濃霧中升起,霧映現出教堂漫長的巨影,於大氣渾然中只見到一點輪廓。那簡直美極了。

沒有什麼比索姆河沿岸更好看的了。到處都是樹林、草地、牧場和暖暖動人的村落,我的眼睛在這兒洗了一次綠浴。這裡並無碩大而嚴肅的東西,急湍的河水,漫溢開來,在那些相似的佛蘭德的廣闊畫幅上連續出現。水嫻雅地、彎彎曲曲地穿越兩岸一叢叢的蘆葦和花枝,在一些幽美的洲渚之間緩緩流過。野地里到處都是芳草芊芊,母牛沉靜地在那兒漫步,一道灼熱的陽光落在高大的白楊樹中間。我們的船不時地在船閘前止步。汽船每一動作,就像一頭累極了的牲畜似的哼哼唧唧。

我們就這樣沿著比季尼走過,這地方有一漂亮的鐘樓。布貝先生家那座浩大的城堡頗具皇家氣派。船向下游航行,右側的一個島上,幾處廢圮的古屋我感到別有風味,儘管顯得有些低矮,這是我們的船是從高大濃密的草叢後面駛過,旅客從上向下俯視的緣故。總之,這些草和蘆葦極富佳趣。當船尾掀起的波浪震蕩著它們時,草和蘆葦紛紛彎下了腰,十分雅緻而殷勤地向旅客們致敬。

重到阿貝維爾,我很高興。四時,動身前往杜朗,晚九時到達。

在離阿貝維爾三里處驀然可見聖里基葉修院,這座建於15世紀的修院,已近傾圮。這對不大熟悉這條路的人來說,乍見此屋,倒是一大驚喜。

我登上岸,花了一個鐘頭,在大殿中圍著許多塑像轉了一圈,有幾尊像仍然完好地保持著16世紀的彩繪。在聖母殿,托座上刻有Maris stella 的聖母像雕工甚精,我真想把它畫下來,可惜時間不夠。聖母像置於一大星形中,其餘的星星環繞四周,船已破裂,海浪洶湧,港灣深深凹入,這一切令人神往,這座壯麗的修院仍在重修,但修得不好。

村莊的廣場上矗立著一座款式別緻的鐘塔,邊沿有四個轉角小塔。我真想把它畫下來,但船一轉眼就過去了。

去杜朗的這段路彎彎曲曲的,沿途經過的是一大片丘陵地,非常單調,這讓大家普遍感到厭煩,但我挺愉快。時不時地遇上一座風車招展、爬滿苔蘚的古老磨坊。

我想,這其中肯定會有某種美好而溫馨的迷信因素,maris stella(你可以讓小多多解釋一下這個拉丁文)。

杜朗的自然景色甚美,沒有什麼人工裝飾。這是一個相當平淡而不經意的小城,流水穿過市區,樹木掩映,四周有山丘環繞。畫面拙劣而框架很美麗。

有一城堡築有碉樓,深奧而曲折,外有壕溝護牆。此地風景因從前沃邦 留下的那些軍事碉堡而顯得非常難看,除了馮·戴爾·默朗地區之外,那些三角陣和方陣堡壘實在令人不能容忍。

我期待著到了阿拉斯會好一些。誰知它們也只是讓我稍感滿意而已。兩處廣場上有渦形人字牆建築,屬於路易十八時代佛蘭德—西班牙款式,但沒有教堂。——我弄錯了,那是一座很不中看的鐘樓,跟奧巴的聖雅克那邊的一模一樣。我本想進去看看,但大門緊閉,無法打開。我把這座爛教堂比作一個假正經的醜女人。真見鬼,要進去幹什麼?

在那個小廣場上,有一座15世紀興建的市政廳,很壯觀,特別是它精美的文藝復興款式的主體建築。如果不是因為當地的建築師畫蛇添足地增加了一些「美化」裝飾的話,這廳屋的正門當會更加美妙。現在這樣一來把它搞得就像老安必古劇院的峨特式背景似的。現在他們又在重做鐘塔頂層,他們究竟想把這可憐的建築物頂部搞成什麼樣子?!

親愛的朋友,信筆寫來,紙都寫滿了。這一陣子我每天吃的晚餐都是冷的,有什麼辦法呢,這封長信就寫到這裡。我的阿黛爾,盼你來信。把這給蒂蒂娜看看,並給她和其他孩子們一千個吻,四分之三留給你。啊,我真想早點看到你們大家,特別是你。我愛你,你好。

向我的好友路易、洛克蘭、夏蒂翁致意。

8月17日,晚8時,布魯舍爾

親愛的朋友,我整個兒給布魯舍爾搞暈了,或者說得更好些,在布魯舍爾看到的兩樣東西令人目眩:市政廳和它的廣場,還有聖特—古杜爾。

聖特—古杜爾的彩色窗畫在法國幾乎默默無聞,然而這是一種繪製在玻璃窗上的圖畫,真的佳品。畫上的人物頗似提香 所作,而結構像保羅·維羅內塞 的製作。亨利·凡爾布魯根雕刻的木製主教台,從1699年起就在這裡。這是一個整體創作,整個就是哲學,是詩。它是用一整棵樹雕成的,粗干雕作講台,細枝雕作一群鳥獸,其基部雕作亞當和夏娃被悲戚的天神趕出,又被快樂的死神追逐,最終為蛇的尾巴分開,樹巔是十字架,聖母,聖嬰耶穌,在聖嬰腳下是被踩碎了的蛇頭。整個一首詩就精雕細刻在一整棵橡樹上,氣勢十分遒健,柔和,富於神韻。不可思議的瑰麗和完美。這個講壇真稱得上是藝術上真正的極稀有的壯美和綺麗的交高之作,華托 和庫佩爾 有時偶得之。我曾經在蒙斯見過一座比利時教堂,確實很美,建於4世紀,堂號叫聖特—沃德魯。這座教堂的內部結構堪令我們的教堂大為失色,處處都顯得豪華,細緻,熱忱,乾淨利落。小教堂精緻的室內裝飾,聖母像飾的美妙,與我們教堂的骯髒、空洞,又照管不好根本無法相比。三時我走進聖特—古杜爾。堂內聖母祭禮正在進行。聖母雕像滿身珠寶瓔珞,披著一件綴有英國花邊的長袍,頂上罩金色華蓋,端坐在祭龕中間,煙氣氤氳,光輝四射。許多善男信女雙膝跪在昏暗的磚地上向她祈禱。一道寬闊的日光在無數巨大的雕像柱上晃動,光影縱橫。信徒們木然如石頭,而諸雕像彷彿活了。

接著,伴著管風琴音一陣高低音交錯的美妙歌聲,神秘地從天而降,落在蒸騰無盡的煙霧中。這時,我眼光茫然,定定地注視著凡爾布魯根的主教台,從這神奇的講壇上滔滔不絕地傳出話音——講壇四周都用彩色玻璃的尖形拱肋和黑白大理石的墓石鑲邊,你准能體會到這一切所引起的那種崇高的感覺。

布魯舍爾市政廳真是一顆璀璨的明珠,堪與我們的夏特萊大教堂的尖頂比擬。在這位建築師的腦海里掀動的是一種令人眩暈的詩人幻想。而且,市政府周圍的廣場也是一份奇蹟。除去三四幢房屋被那些現代學究們搞得怪模怪樣之外,這裡沒有一座建築的外觀算不上一個時代,一個典型,一首詩,一項傑作。我真想把它們一個一個都畫出來。

我登上聖特-古杜爾鐘樓的頂層。很美。全城都在我腳下,布魯舍爾那些帶縫的渦形的屋頂大半都被煙弄得朦朦朧朧,天空陰沉沉的,彷彿風雨欲來,布滿從碧落捲起的金黃色雲霞,下面光光的像大理石,最低處那厚實的雨腳,帶著雨陣,就像一個滿裝細沙的袋子給捅破了似的,陽光在這一切中弄影。鐘樓上當天的燈籠虹彩在白色煙霧中浮現出來。一會兒,城區混雜的市聲升起了,再看後面,是天邊秀美的山巒的一片黛綠,真美。我這個巴黎的外省人欣賞這裡的一切,什麼都讓我喜歡,甚至那個在石頭上不停地敲打的砌石工,和我身旁吹口哨的人。

布魯舍爾使我忘記了蒙斯,但蒙斯這地方也許還值得我給你再談談,因為這是一座明媚宜人的城市。不過,今天,我的阿黛爾,你聽我談論這些石頭和教堂,大約也夠了。我好像已經聽到你因為縱情談論我的癖好而有些嗔怒。親愛的阿黛爾,不要因此埋怨我吧。這些教堂令我想起了你。我雖在外面,但心中更愛你們。

我親吻你。跟蒂蒂娜和代代,跟夏洛和多多說我親吻他們,我們互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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