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師生對決

上初中第一天,發現教室大了,大喜!只是老師的開場白大同小異。

語文老師嘰里咕嚕地講了一大堆,主要是羅列校門口掛著的獎牌,隨著榮譽的變高,聲音也隨之升高,身子也跟著變高。列舉完獎牌,又講校長,學校的校長多,有管後勤的,有管財務的,光是姓劉的就有兩位。

老師終於切入正題:「誰知道學語文有多重要啊?」

說著,在黑板上寫上了所有科目的名字,再把所有科目的名稱都和「語文」這兩個字連上線,真是「條條大路通語文」啊!每個科目都跟語文攀上了親家,按老師的說法,學好語文,就啥都學好了;學不好語文就啥都學不好。

代數老師比較凶凶,一見面就要我們喝下孟婆湯,讓我們忘記小學的數學知識:「誰敢用小學的算術方法做題,就要扣分。你們看看,教材上寫的是『數學』還是『代數』?」

原來「數學」換了個馬甲啊,怪不得認不得了哪!

英語是剛開的課,但不少同學小學時,自費上過培訓班,對自己的英語比較自信,所以淚光閃耀地期待老師登場,英語老師一張口全是外國話,沒一句聽得懂,那些學過英語的同學,總算從老師噴出的哇里哇啦中,抓住了一個自己知道的詞:「『Hello』是你好啊,『Hello』是你好啊!」

地理老師抱著個地球儀,像小孩子抱著個大玩具。前排的同學趕緊幫忙放到講台上。老師眯著眼睛,趴在地球儀上,找了一圈,然後抬頭一笑說:「這是中國……,你們沒學地理的,坐火車都不知道到哪兒了,學了地理就不一樣,學了地理……」

我們一起答道:「還是不知道到哪兒了。」

歷史老師更有意思,從「戲說乾隆」到「還珠格格」,還穿插了許多「諸葛亮借東風」之類的典故,說得課堂里熱熱鬧鬧的。

凡是副課,老師幾乎都是這樣開頭的:「你們不要以為副課啊,其實副課不副啊……」

越是副課,老師講「重要性」的時間越多,第一個上場講的老師比較吃香,後面的老師要想撼動前一個老師的說法以及我們的思想,必得「一浪更比一浪高」,後來的老師深感口說無憑,便要加點創意。美術老師拿出一本美術雜誌,問我們畫得好不好看,還沒看清楚,老師指著畫旁邊的小字說:「這是不是郭什麼呀?就是我呀!」

就連眼睛最好的同學也都看不清楚,為了證明其真實性。老師還表演了現場秀,畫了一朵玫瑰花。

體育老師就比較可憐了,因為天氣比較涼,所以不敢把肌肉「秀」給我們看,只好給我們示範了幾個「青蛙跳」「鴨子步」,活躍活躍課堂氣氛。

當老師可謂大幸,不用擔心滔滔不絕地講話沒有人聽,而且隨時隨地都有謠言灌進耳朵,只是一不小心,謠言之火就燒到自己身上了。別看我們天真無邪,見了老師無不立正敬禮,但茶餘課後,男生女生有做八婆長舌婦的天分。

學校新來了一位老師,因為染了紅頭髮,所以倍受學生的議論,總覺得這樣熱辣前衛的老師,謠言不從她身上起從誰的身上起呢?一天,楊非雪高叫著:「我發現啦。」原來她發現那位紅頭髮老師割了雙眼皮!楊非雪的話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因為她總是能從表姐的姑媽的侄女等等複雜的關係中,打探到老師的隱私,她的謠言產量是班裡最高的,可信度45%。

為了證實此謠言的真實性,我和藍鵑在辦公室門前晃悠,終於等出了紅頭髮老師,我們趕緊跑到她前面,問她一個腦筋急拐彎的問題,好拖延些時間仔細看看她的眼睛。居藍鵑考證,那眼皮的確是割過的,因為她表姐也是割過雙眼皮的。

學校政教處的老師由於嗓門大,又是男老師,所以在學校十分引人注目,他周圍方圓三米之內,都沒有學生敢靠近。梁老師所經營的項目也極其特殊和古怪:他是管垃圾的!每次一看到哪裡有人煙,隔著老遠就向人家喊著:

「過來過來,小乖乖,把這片紙給撿起來!」

所以,一看到遠處有一個高高大大的影子,我們就趕緊奔走相告:

「垃色王來啦,快跑啊!」

聽最害怕政教老師的人造謠說:垃色王因為脾氣壞,所以他老婆不要他了,結果他的脾氣更壞了。

我們的社會老師年輕氣盛,熱情高,總想搞點出其不意的花招,想成為電視上那種漂亮親切,組織很多活動,受學生愛戴的新銳GTO麻辣教師,她常穿著白網球超短裙,戴著圓圓的小墨鏡。

我看著老師活蹦亂跳像個高中生,心裡想:要不了幾年,你的稜角就會被磨沒了,就會死氣沉沉地把課本一念,在黑板上抄幾道思考題,變成一個混口飯吃沒有個性的老師了。

一次下雨,別的老師都有男人來接,惟獨社會老師孤獨地撐著一把小花傘,於是有謠言道:社會老師沒有男朋友,因為下雨天,沒有男人來接她。話音未落,社會老師就跨進了一輛黑色的私家車。

宇文宇在政治課上頂撞了老師。起因是宇文宇沒帶書,老師想找回喪失的威信,格外地嚴格:「你沒帶書就別來上政治課了,戰士上戰場不帶槍,那不是等著被人打死……」

這個庸俗的比方已經被老師講了n次。

「我本來就不想上政治課。」老師愣了一下,立刻應戰,由此可以看到老師素質的提高,小學時候,老師受到頂撞的時候,只會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邊砸實驗器材邊說:「我不想活了呀不想活了。」

政治老師說:「那你現在就出去。」「我不出去」「出去!」「不出去。」「出去!」「不出去!」兩人不顧觀眾的疲倦,孜孜不倦地練習這「雞生蛋」「蛋生雞」的句型。爭端剛發生的時候,同學興奮得精神失常,捂著嘴只是笑,後來在桌子底下為宇文宇小小地鼓掌,最後見兩人精力充沛,怕他們一直吵,沒人宣布下課,便趕緊找來班主任結束戰鬥。事後我想做總結陳詞,卻發現這次叛逆行動根本沒有高潮。

學生跟老師作對,原因可能很難被老師理解:只不過為了挽回上次被老師大聲數落之後,在同學鬨笑中損失的尊嚴。

老師所在的位置——高人一等的講台,風水實在特殊。我每次下課時站在講台上,總是感覺到自己的整個氣質都不一樣了,陡然被拔高了一截,渴望拿著教鞭指點江山:「馮圓,閉上你的嘴!」「楊非雪,把頭縮回去!」「何偉業,你給我滾出去!」

我們班的調皮男生有兩種,一種是在老師背後豎中指,然後等待眾人鬨笑,最後認為自己很帥;另一種是在老師的背後豎中指,然後埋怨眾人為什麼還沒開始鬨笑,等眾人反應過來了之後,認為自己很帥。和老師作對,也許是因為老師的權利比他們大,所有神聖的、嚴肅的、尊嚴的、比自己優越的東西都是可以用來嫉妒和調戲的——用來平衡自己的心理。

所有渴望和學生作朋友的老師,必須具備以下條件:一個星期之內,郊一次游,打雪仗一節課;冒著感冒的危險和男生打籃球,冒著心臟病發的危險和女生跳皮筋;永遠不可能完成教學任務;一節課上至少要講5個笑話;年輕、漂亮(英俊)、未婚。

勞動老師以前是教英語的,現在落到「勞動」的地步,頗有幾分英雄遲暮的悲哀。每次下課都向我們說:「咕嚕拜(goodbye)!」顯示她的英語功底。勞動老師其實是個很和善的人,我可能從前見過她,也可能她目睹過我的出生,或者是其他什麼原因,老師特別看得起我,快下課時,她總是叫起寫作業的我,讓我把當過教具的花盆送回辦公室。

我們的勞動課主要是講種花,勞動老師種的花一定是臭的,因為她種花的過程是這樣的:在學校臭臭的花房裡要兩顆種子,再可憐兮兮地從垃圾桶里,翻出那些別人不要的快餐面盒用來種花,她的花艱苦樸素,只吃些雞鴨骨頭、煙灰、魚內臟、魚鱗之類人不吃的東西。

老師給我們講完「壓條嫁接扦插」之後,就給我們講些花的軼事:比如牡丹花不聽武則天的命令,玉蘭花瓣用油炸一炸也可以吃,還珠格格采玫瑰花瓣洗澡,實在講完了,就講些《故事會》《健康畫報》上的故事:「92歲老人睡覺揉掉眼珠」「在母體里就得癌症的嬰兒」之類慘烈的奇聞軼事,把課堂氣氛弄得非常之熱烈。

大概是有人把勞動老師講的段子散布開,結果被人舉報了,所以勞動老師改變了講故事的環節。她在講完「挖一個坑,鋪一層土,澆一些人糞尿,製作腐質土」之後,總是微服私訪,在座位間晃來晃去,有時忽然又想起話題:「你們不要以為勞動課是副課,可以不學,不對不對不對。你們知不知道,有一個老頭子,70歲了,去考農業大學。考了幾次,校長感動得不得了,啪!就錄取了!還有,農村有個婦女,沒什麼文化,就是因為勞動技術好,她現在一個月5000塊錢。」同學立刻張大嘴巴倒向後面的桌子上,表示驚異得心臟病發。忽然,我們眯起眼睛問:「老師,你說的是你自己吧?」老師粗獷地笑了,說:「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