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五回 賈存周報升郎中任 薛文起複惹放流刑

話說趙姨娘正在屋裡抱怨賈環,只聽賈環在外間屋裡發話道:「我不過弄倒了葯銱子,灑了一點子葯,那丫頭子又沒就死了,值的他也罵我,你也罵我,賴我心壞,把我往死里糟踏。等著我明兒還要那小丫頭子的命呢,看你們怎麼著!只叫他們隄防著就是了。」那趙姨娘趕忙從裡間出來,握住他的嘴說道:「你還只管信口胡■,還叫人家先要了我的命呢!」娘兒兩個吵了一回。趙姨娘聽見鳳姐的話,越想越氣,也不著人來安慰鳳姐一聲兒。過了幾天,巧姐兒也好了。因此兩邊結怨比從前更加一層了。

一日林之孝進來回道:「今日是北靜郡王生日,請老爺的示下。」賈政吩咐道:「只按向年舊例辦了,回大老爺知道,送去就是了。」林之孝答應了,自去辦理。不一時,賈赦過來同賈政商議,帶了賈珍、賈璉、寶玉去與北靜王拜壽。別人還不理論,惟有寶玉素日仰慕北靜王的容貌威儀,巴不得常見才好,遂連忙換了衣服,跟著來到北府。賈赦賈政遞了職名候諭。不多時,裡面出來了一個太監,手裡掐著數珠兒,見了賈赦賈政,笑嘻嘻的說道:「二位老爺好?」賈赦賈政也都趕忙問好。他兄弟三人也過來問了好。那太監道:「王爺叫請進去呢。」於是爺兒五個跟著那太監進入府中,過了兩層門,轉過一層殿去,裡面方是內宮門。剛到門前,大家站住,那太監先進去回王爺去了。這裡門上小太監都迎著問了好。一時那太監出來,說了個「請「字,爺兒五個肅敬跟入。只見北靜郡王穿著禮服,已迎到殿門廊下。賈赦賈政先上來請安,捱次便是珍、璉、寶玉請安。那北靜郡王單拉著寶玉道:「我久不見你,很惦記你。」因又笑問道:「你那塊玉兒好?」寶玉躬著身打著一半千兒回道:「蒙王爺福庇,都好。」北靜王道:「今日你來,沒有什麼好東西給你吃的,倒是大家說說話兒罷。」說著,幾個老公打起帘子,北靜王說「請」,自己卻先進去,然後賈赦等都躬著身跟進去。先是賈赦請北靜王受禮,北靜王也說了兩句謙辭,那賈赦早已跪下,次及賈政等捱次行禮,自不必說。

那賈赦等復肅敬退出。北靜王吩咐太監等讓在眾戚舊一處好生款待,卻單留寶玉在這裡說話兒,又賞了坐。寶玉又磕頭謝了恩,在挨門邊綉墩上側坐,說了一回讀書作文諸事。北靜王甚加愛惜,又賞了茶,因說道:「昨兒巡撫吳大人來陛見,說起令尊翁前任學政時,秉公辦事,凡屬生童,俱心服之至。他陛見時,萬歲爺也曾問過,他也十分保舉,可知是令尊翁的喜兆。」寶玉連忙站起,聽畢這一段話,才回啟道:「此是王爺的恩典,吳大人的盛情。」正說著,小太監進來回道:「外面諸位大人老爺都在前殿謝王爺賞宴。」說著,呈上謝宴並請午安的帖子來。北靜王略看了一看,仍遞給小太監,笑了一笑說道:「知道了,勞動他們。」那小太監又回道:「這賈寶玉王爺單賞的飯預備了。」北靜王便命那太監帶了寶玉到一所極小巧精緻的院里,派人陪著吃了飯,又過來謝了恩。北靜王又說了些好話兒,忽然笑說道:「我前次見你那塊玉倒有趣兒,回來說了個式樣,叫他們也作了一塊來。今日你來得正好,就給你帶回去頑罷。」因命小太監取來,親手遞給寶玉。寶玉接過來捧著,又謝了,然後退出。北靜王又命兩個小太監跟出來,才同著賈赦等回來了。賈赦便各自回院里去。

這裡賈政帶著他三人回來見過賈母,請過了安,說了一回府里遇見的人。寶玉又回了賈政吳大人陛見保舉的話。賈政道:「這吳大人本來咱們相好,也是我輩中人,還倒是有骨氣的。」又說了幾句閑話兒,賈母便叫「歇著去罷。」賈政退出,珍、璉、寶玉都跟到門口。賈政道:「你們都回去陪老太太坐著去罷。」說著,便回房去。剛坐了一坐,只見一個小丫頭回道:「外面林之孝請老爺回話。」說著,遞上個紅單帖來,寫著吳巡撫的名字。賈政知是來拜,便叫小丫頭叫林之孝進來。賈政出至廊檐下。林之孝進來回道:「今日巡撫吳大人來拜,奴才回了去了。再奴才還聽見說,現今工部出了一個郎中缺,外頭人和部里都吵嚷是老爺擬正呢。」賈政道:「瞧罷咧。」林之孝又回了幾句話,才出去了。

且說珍、璉、寶玉三人回去,獨有寶玉到賈母那邊,一面述說北靜王待他的光景,並拿出那塊玉來。大家看著笑了一回。賈母因命人:「給他收起去罷,別丟了。」因問:「你那塊玉好生帶著罷?別鬧混了。」寶玉在項上摘了下來,說:「這不是我那一塊玉,那裡就掉了呢。比起來,兩塊玉差遠著呢,那裡混得過。我正要告訴老太太,前兒晚上我睡的時候把玉摘下來掛在帳子里,他竟放起光來了,滿帳子都是紅的。」賈母說道:「又胡說了,帳子的檐子是紅的,火光照著,自然紅是有的。」寶玉道:「不是。那時候燈已滅了,屋裡都漆黑的了,還看得見他呢。」邢王二夫人抿著嘴笑。鳳姐道:「這是喜信發動了。」寶玉道:「什麼喜信?」賈母道:「你不懂得。今兒個鬧了一天,你去歇歇兒去罷,別在這裡說獃話了。」寶玉又站了一回兒,才回園中去了。

這裡賈母問道:「正是。你們去看薛姨媽說起這事沒有?」王夫人道:「本來就要去看的,因鳳丫頭為巧姐兒病著,耽擱了兩天,今日才去的。這事我們都告訴了,姨媽倒也十分願意,只說蟠兒這時侯不在家,目今他父親沒了,只得和他商量商量再辦。」賈母道:「這也是情理的話。既這麼樣,大家先別提起,等姨太太那邊商量定了再說。」

不說賈母處談論親事,且說寶玉回到自己房中,告訴襲人道:「老太太與鳳姐姐方才說話含含糊糊,不知是什麼意思。」襲人想了想,笑了一笑道:「這個我也猜不著。但只剛才說這些話時,林姑娘在跟前沒有?」寶玉道:「林姑娘才病起來,這些時何曾到老太太那邊去呢。」正說著,只聽外間屋裡麝月與秋紋拌嘴。襲人道:「你兩個又鬧什麼?」麝月道:「我們兩個鬥牌,他贏了我的錢他拿了去,他輸了錢就不肯拿出來。這也罷了,他倒把我的錢都搶了去了。」寶玉笑道:「幾個錢什麼要緊,傻丫頭,不許鬧了。」說的兩個人都咕嘟著嘴坐著去了。這裡襲人打發寶玉睡下。不提。

卻說襲人聽了寶玉方才的話,也明知是給寶玉提親的事。因恐寶玉每有痴想,這一提起不知又招出他多少獃話來,所以故作不知,自己心上卻也是頭一件關切的事。夜間躺著想了個主意,不如去見見紫鵑,看他有什麼動靜,自然就知道了。次日一早起來,打發寶玉上了學,自己梳洗了,便慢慢的去到瀟湘館來。只見紫鵑正在那裡掐花兒呢,見襲人進來,便笑嘻嘻的道:「姐姐屋裡坐著。」襲人道:「坐著,妹妹掐花兒呢嗎?姑娘呢?」紫鵑道:「姑娘才梳洗完了,等著溫葯呢。」紫鵑一面說著,一面同襲人進來。見了黛玉正在那裡拿著一本書看。襲人陪著笑道:「姑娘怨不得勞神,起來就看書。我們寶二爺念書若能像姑娘這樣,豈不好了呢。」黛玉笑著把書放下。雪雁已拿著個小茶盤裡托著一鍾葯,一鍾水,小丫頭在後面捧著痰盒漱盂進來。原來襲人來時要探探口氣,坐了一回,無處入話,又想著黛玉最是心多,探不成消息再惹著了他倒是不好,又坐了坐,搭訕著辭了出來了。

將到怡紅院門口,只見兩個人在那裡站著呢。襲人不便往前走,那一個早看見了,連忙跑過來。襲人一看,卻是鋤葯,因問「你作什麼?」鋤葯道:「剛才芸二爺來了,拿了個帖兒,說給咱們寶二爺瞧的,在這裡候信。」襲人道:「寶二爺天天上學,你難道不知道,還候什麼信呢。」鋤葯笑道:「我告訴他了。他叫告訴姑娘,聽姑娘的信呢。」襲人正要說話,只見那一個也慢慢的蹭了過來,細看時,就是賈芸,溜溜湫湫往這邊來了。襲人見是賈芸,連忙向鋤葯道:「你告訴說知道了,回來給寶二爺瞧罷。」那賈芸原要過來和襲人說話,無非親近之意,又不敢造次,只得慢慢踱來。相離不遠,不想襲人說出這話,自己也不好再往前走,只好站住。這裡襲人已掉背臉往回里去了。賈芸只得怏怏而回,同鋤葯出去了。

晚間寶玉回房,襲人便回道:「今日廊下小芸二爺來了。」寶玉道:「作什麼?」襲人道:「他還有個帖兒呢。」寶玉道:「在那裡?拿來我看看。」麝月便走去在裡間屋裡書槅子上頭拿了來。寶玉接過看時,上麵皮兒上寫著「叔父大人安稟」。寶玉道:「這孩子怎麼又不認我作父親了?」襲人道:「怎麼?」寶玉道:「前年他送我白海棠時稱我作『父親大人』今日這帖子封皮上寫著『叔父』,可不是又不認了么。」襲人道:「他也不害臊,你也不害臊。他那麼大了,倒認你這麼大兒的作父親,可不是他不害臊?你正經連個--」剛說到這裡,臉一紅,微微的一笑。寶玉也覺得了,便道:「這倒難講。俗語說:『和尚無兒,孝子多著呢。』只是我看著他還伶俐得人心兒,才這麼著;他不願意,我還不希罕呢。」說著,一面拆那帖兒。襲人也笑道:「那小芸二爺也有些鬼鬼頭頭的。什麼時候又要看人,什麼時侯又躲躲藏藏的,可知也是個心術不正的貨。」寶玉只顧拆開看那字兒,也不理會襲人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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