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回 投鼠忌器寶玉瞞贓 判冤決獄平兒行權

那柳家的笑道:「好猴兒崽子,你親嬸子找野老兒去了,你豈不多得一個叔叔,有什麼疑的!別討我把你頭上的榪子蓋似的幾根屄毛撏下來!還不開門讓我進去呢。」這小廝且不開門,且拉著笑說:「好嬸子,你這一進去,好歹偷些杏子出來賞我吃。我這裡老等。你若忘了時,日後半夜三更打酒買油的,我不給你老人家開門,也不答應你,隨你干叫去。」柳氏啐道:「發了昏的,今年不比往年,把這些東西都分給了眾奶奶了。一個個的不像抓破了臉的,人打樹底下一過,兩眼就像那黧雞似的,還動他的果子!昨兒我從李子樹下一走,偏有一個蜜蜂兒往臉上一過,我一招手兒,偏你那好舅母就看見了。他離的遠看不真,只當我摘李子呢,就屄聲浪嗓喊起來,說又是『還沒供佛呢』,又是『老太太,太太不在家還沒進鮮呢,等進了上頭,嫂子們都有分的』,倒像誰害了饞癆等李子出汗呢。叫我也沒好

話說,搶白了他一頓。可是你舅母姨娘兩三個親戚都管著,怎不和他們要的,倒和我來要。這可是『倉老鼠和老鴰去借糧----守著的沒有,飛著的有』。」小廝笑道:「哎喲喲,沒有罷了,說上這些閑話!我看你老以後就用不著我了?就便是姐姐有了好地方,將來更呼喚著的日子多,只要我們多答應他些就有了。」柳氏聽了,笑道:「你這個小猴精,又搗鬼弔白的,你姐姐有什麼好地方了?」那小廝笑道:「別哄我了,早已知道了。單是你們有內牽,難道我們就沒有內牽不成?我雖在這裡聽哈,裡頭卻也有兩個姊妹成個體統的,什麼事瞞了我們!」

正說著,只聽門內又有老婆子向外叫:「小猴兒們,快傳你柳嬸子去罷,再不來可就誤了。」柳家的聽了,不顧和小廝說話,忙推門進去,笑說:「不必忙,我來了。」一面來至廚房,----雖有幾個同伴的人,他們都不敢自專,單等他來調停分派----一面問眾人:「五丫頭那去了?」眾人都說:「才往茶房裡找他們姊妹去了。」

柳家的聽了,便將茯苓霜擱起,且按著房頭分派菜饌。忽見迎春房裡小丫頭蓮花兒走來說:「司棋姐姐說了,要碗雞蛋,燉的嫩嫩的。」柳家的道:「就是這樣尊貴。不知怎的,今年這雞蛋短的很,十個錢一個還找不出來。昨兒上頭給親戚家送粥米去,四五個買辦出去,好容易才湊了二千個來。我那裡找去?你說給他,改日吃罷。」蓮花兒道:「前兒要吃豆腐,你弄了些餿的,叫他說了我一頓。今兒要雞蛋又沒有了。什麼好東西,我就不信連雞蛋都沒有了,別叫我翻出來。」一面說,一面真箇走來,揭起菜箱一看,只見裡面果有十來個雞蛋,說道:「這不是?你就這麼利害!吃的是主子的,我們的分例,你為什麼心疼?又不是你下的蛋,怕人吃了。」柳家的忙丟了手裡的活計,便上來說道:「你少滿嘴裡混■!你娘才下蛋呢!通共留下這幾個,預備菜上的澆頭。姑娘們不要,還不肯做上去呢,預備接急的。你們吃了,倘或一聲要起來,沒有好的,連雞蛋都沒了。你們深宅大院,水來伸手,飯來張口,只知雞蛋是平常物件,那裡知道外頭買賣的行市呢。別說這個,有一年連草根子還沒了的日子還有呢。我勸他們,細米白飯,每日肥雞大鴨子,將就些兒也罷了。吃膩了膈,天天又鬧起故事來了。雞蛋、豆腐,又是什麼麵筋、醬蘿蔔炸兒,敢自倒換口味,只是我又不是答應你們的,一處要一樣,就是十來樣。我倒別伺候頭層主子,只預備你們二層主子了。」蓮花聽了,便紅了面,喊道:「誰天天要你什麼來?你說上這兩車子話!叫你來,不是為便宜卻為什麼。前兒小燕來,說『晴雯姐姐要吃蘆蒿』,你怎麼忙的還問肉炒雞炒?小燕說『葷的因不好才另叫你炒個麵筋的,少擱油才好。』你忙的倒說『自己發昏』,趕著洗手炒了,狗顛兒似的親捧了去。今兒反倒拿我作筏子,說我給眾人聽。」柳家的忙道:「阿彌陀佛!這些人眼見的。別說前兒一次,就從舊年一立廚房以來,凡各房裡偶然間不論姑娘姐兒們要添一樣半樣,誰不是先拿了錢來,另買另添。有的沒的,名聲好聽,說我單管姑娘廚房省事,又有剩頭兒,算起帳來,惹人噁心:連姑娘帶姐兒們四五十人,一日也只管要兩隻雞,兩隻鴨子,十來斤肉,一吊錢的菜蔬。你們算算,夠作什麼的?連本項兩頓飯還撐持不住,還擱的住這個點這樣,那個點那樣,買來的又不吃,又買別的去。既這樣,不如回了太太,多添些分例,也像大廚房裡預備老太太的飯,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寫了,天天轉著吃,吃到一個月現算倒好。連前兒三姑娘和寶姑娘偶然商議了要吃個油鹽炒枸杞芽兒來,現打發個姐兒拿著五百錢來給我,我倒笑起來了,說:『二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彌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錢的去。這三二十個錢的事,還預備的起。』趕著我送回錢去。到底不收,說賞我打酒吃,又說『如今廚房在裡頭,保不住屋裡的人不去叨登,一鹽一醬,那不是錢買的。你不給又不好,給了你又沒的賠。你拿著這個錢,全當還了他們素日叨登的東西窩兒。』這就是明白體下的姑娘,我們心裡只替他念佛。沒的趙姨奶奶聽了又氣不忿,又說太便宜了我,隔不了十天,也打發個小丫頭子來尋這樣尋那樣,我倒好笑起來。你們竟成了例,不是這個,就是那個,我那裡有這些賠的。」

正亂時,只見司棋又打發人來催蓮花兒,說他:「死在這裡了,怎麼就不回去?」蓮花兒賭氣回來,便添了一篇話,告訴了司棋。司棋聽了,不免心頭起火。此刻伺候迎春飯罷,帶了小丫頭們走來,見了許多人正吃飯,見他來的勢頭不好,都忙起身陪笑讓坐。司棋便喝命小丫頭子動手,「凡箱櫃所有的菜蔬,只管丟出來喂狗,大家賺不成。」小丫頭子們巴不得一聲,七手八腳搶上去,一頓亂翻亂擲的。眾人一面拉勸,一面央告司棋說:「姑娘別誤聽了小孩子的話。柳嫂子有八個頭,也不敢得罪姑娘。說雞蛋難買是真。我們才也說他不知好歹,憑是什麼東西,也少不得變法兒去。他已經悟過來了,連忙蒸上了。姑娘不信瞧那火上。」

司棋被眾人一頓好言,方將氣勸的漸平。小丫頭們也沒得摔完東西,便拉開了。司棋連說帶罵,鬧了一回,方被眾人勸去。柳家的只好摔碗丟盤自己咕嘟了一回,蒸了一碗蛋令人送去。司棋全潑了地下了。那人回來也不敢說,恐又生事。

柳家的打發他女兒喝了一回湯,吃了半碗粥,又將茯苓霜一節說了。五兒聽罷,便心下要分些贈芳官,遂用紙另包了一半,趁黃昏人稀之時,自己花遮柳隱的來找芳官。且喜無人盤問。一徑到了怡紅院門前,不好進去,只在一簇玫瑰花前站立,遠遠的望著。有一盞茶時,可巧小燕出來,忙上前叫住。小燕不知是那一個,至跟前方看真切,因問作什麼。五兒笑道:「你叫出芳官來,我和他說話。」小燕悄笑道:「姐姐太性急了,橫豎等十來日就來了,只管找他做什麼。方才使了他往前頭去了,你且等他一等。不然,有什麼話告訴我,等我告訴他。恐怕你等不得,只怕關園門了。」五兒便將茯苓霜遞與了小燕,又說這是茯苓霜,如何吃,如何補益,「我得了些送他的,轉煩你遞與他就是了。」說畢,作辭回來。

正走蓼漵一帶,忽見迎頭林之孝家的帶著幾個婆子走來,五兒藏躲不及,只得上來問好。林之孝家的問道:「我聽見你病了,怎麼跑到這裡來?」五兒陪笑道:「因這兩日好些,跟我媽進來散散悶。才因我媽使我到怡紅院送傢伙去。」林之孝家的說道:「這話岔了。方才我見你媽出來我才關門。既是你媽使了你去,他如何不告訴我說你在這裡呢,竟出去讓我關門,是何主意?可知是你扯謊。」五兒聽了,沒話回答,只說:「原是我媽一早教我取去的,我忘了,挨到這時我才想起來了。只怕我媽錯當我先出去了,所以沒和大娘說得。」

林之孝家的聽他辭鈍色虛,又因近日玉釧兒說那邊正房內失落了東西,幾個丫頭對賴,沒主兒,心下便起了疑。可巧小蟬,蓮花兒並幾個媳婦子走來,見了這事,便說道:「林奶奶倒要審審他。這兩日他往這裡頭跑的不像,鬼鬼唧唧的,不知幹些什麼事。」小蟬又道:「正是。昨兒玉釧姐姐說,太太耳房裡的柜子開了,少了好些零碎東西。璉二奶奶打發平姑娘和玉釧姐姐要些玫瑰露,誰知也少了一罐子。若不是尋露,還不知道呢。」蓮花兒笑道:「這話我沒聽見,今兒我倒看見一個露瓶子。」林之孝家的正因這些事沒主兒,每日鳳姐兒使平兒催逼他,一聽此言,忙問在那裡。蓮花兒便說:「在他們廚房裡呢。」林之孝家的聽了,忙命打了燈籠,帶著眾人來尋。五兒急的便說:「那原是寶二爺屋裡的芳官給我的。」林之孝家的便說:「不管你方官圓官,現有了贓證,我只呈報了,憑你主子前辯去。」一面說,一面進入廚房,蓮花兒帶著,取出露瓶。恐還有偷的別物,又細細搜了一遍,又得了一包茯苓霜,一併拿了,帶了五兒,來回李紈與探春。

那時李紈正因蘭哥兒病了,不理事務,只命去見探春。探春已歸房。人回進去,丫鬟們都在院內納涼,探春在內盥沐,只有待書回進去。半日,出來說:「姑娘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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