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夢的盡頭,愛的謎底

我沒有死。事後回想,我至少犯了兩個錯。

在往成墨緣的水裡投安眠藥時,我曾糾結再三。兩片的劑量足夠讓他沉睡一晚,但我擔心他身子虛弱,心臟負荷不了會出意外,為求安全所以只放了一片。結果我剛一離開,成墨緣就短暫清醒過來,並立刻通知了宋喬西。

同時,我在給自己下藥的時候又太貪心。在舊家找到滿滿一瓶安眠藥,還是當初景雪平因為紀春茂的失蹤精神崩潰,去精神科就診時拿回的葯。他並沒有吃幾片就扔下了。那天我在洗手間的小葯櫃里找出來,帶在身邊去見成墨緣。我下了必死的決心,所以把一整瓶葯都倒進自己的酒中。但偏偏沒有顧及到,藥性伴隨酒精發揮得更快更猛,我離開會所後,只走出幾百米,便一頭栽倒在雪地上。結果,緊跟而來尋人的宋喬西很快就在街頭髮現了我。

而最命中注定的是,會所里有成墨緣的隨身醫療小隊。他們對我實施了第一時間的緊急救治。我當然死不成了。

我在醫院裡昏睡足足三天三夜。一切生理指標均已恢複正常,就是無法喚醒。

這種現象也是存在的。我後來聽說,當時經驗豐富的主治醫生向旁人解釋,在某些病人、尤其是自殺者身上會出現此類潛意識主導的昏迷。因為病人不願面對現實,即使尋死不成功,能暫時逃避一下也是好的。

但我到底還是醒來了。除略感虛弱之外,身體已基本無恙。小軒撲上來,死死摟住我,好半天不肯放手。我亦熱淚盈眶——可憐的孩子,嚇壞了他。

不過看到媽媽痊癒,小軒很快就又開心起來。趙寧年以我突發急病來搪塞孩子,並且三天來都把小軒留住在自己家中照顧,很好地安撫了小軒的情緒。

沈秀雯告訴我,我剛一出事宋喬西就聯繫了她。恰好趙寧年的電話也打過來,兩人一起趕到醫院,匆匆商議後就做了分工。沈秀雯留在醫院裡盯我的情況,趙寧年則負責照顧小軒。小軒根本沒見到我的「遺言」。因為趙老師和宋喬西一樣,喜歡管著別人的手機。

我打心底里感謝趙寧年。小軒簡直離不開他了,言必稱趙老師,把他的話當聖旨。我這個媽媽倒要靠邊站了。

不論趙寧年、宋喬西還是沈秀雯,都彷彿約好了似的,一致對我的自殺保持緘默。唯有沈秀雯在接我出院時暗示,朱燃你可別再想隨便撇下小軒,那孩子經不起打擊了。別擔心,我堅定地向她表白。我是景小軒的媽媽,我會對他盡責到底。

人就是這樣奇怪,現在我真連半點求死的念頭都沒有了。或者說,我已死過一次。夠了。

我只是向沈秀雯提出,是否可以暫住她家。

又要麻煩你了。我頗感無地自容。沒事,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秀雯對我仍然一片赤誠,甚至比過去更加無私。她沒有問我,為何不回自己的家;我也沒有問她,三天來是否有機會見過成墨緣。再好的朋友也該有各自的秘密,我們曾經不懂的道理,如今總該學乖了。

都這麼把年紀了,再不成熟實謂可恥。

在秀雯家住了幾天,這日小軒放學回來說:「媽媽,多多今天沒來上學。前幾天他跟我說爸爸不見了,多多媽媽還報了警,天天在家裡哭。同學們都在傳,警察叔叔找到多多爸爸了,可他已經被人殺死了。」

我愣了半晌,才想起來問:「趙老師怎麼說?」

「趙老師叫我們不要瞎議論。他說對朋友應該當面關心,而不是在背後議論。」

我真心感慨小軒的運氣。好老師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媽媽,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小軒問。

「想家了?」

「也不是……」小軒轉了轉眼珠,「回家可以去看多多。」

所以人只要活著,現實問題就永遠像座山擋在路上,繞是繞不過去的。

次日我送小軒上學後,便返回江景小區的家中。坐在客廳里,江笛隱約可聞,一切如昨,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除了我之外,沒人知道盧天敏的存在。他就像一個美麗的氣泡,永遠消失在我的夢境中,只留下殘破的記憶。我心裡清楚,即使這些零碎的記憶也保持不了多久。畢竟,我不恨他。愛或恨都屬於強烈的情感,盧天敏對我則像踏雪飛鴻,有惆悵,有遺憾,無懊悔,無愛恨。

說穿了,盧天敏是我借來圓夢的,只不過代價太大了些。他唯一令我懷念的,便是那副酷似當年阿歷克斯的背影。他還未開口,我已心動。事情就是如此簡單。

所以我不恨他。

我開始收拾物品。在心中已策划過許多次,哪些東西帶走、哪些東西處理掉、哪些東西乾脆丟棄。我一人動手,有條不紊地干著,倒也平靜。離開是必然的,早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如今我煩惱的是——去哪裡?

因為沒有答案,所以就先不去想。自古至今,人類就是憑著這般得過且過的樂觀精神,度過無數劫難而綿延。

天無絕人之路。我一邊安慰自己,一邊興緻勃勃地幹活。

門鈴響。

竟然是兩個警察。一老一少。來得真夠巧的。

進門後,兩人很自然地落座。年長者眼神犀利如電,不停歇地掃視屋內每個角落。滿地紙盒、物品、箱籠,肯定無一遺漏。年輕者態度謙和,負責盤問我。

他們是為倪雙霞的死而來的。年輕警察向我表示,他們對倪雙霞與我的關係已了如指掌。倪雙霞死前在等待孫子上門團聚,而我是竭力反對他們祖孫見面的。所以年輕警察問我,那天下午是否到過佳園小區。

不,我沒有去過。

當時你在哪裡?我的孩子被保姆帶走,我在到處找孩子。找了一下午?是,我當時幾乎急瘋了,生怕孩子出意外,去了許多地方找。有人證明嗎?沒有,我一個人找的。找到了嗎?最後是孩子的班主任找到的。你去接孩子了?不。為什麼?因為我有個重要的約會。難道你連孩子都不管了?孩子沒事,我也就放心了。我把他託付給孩子的班主任照管,很安全。

年輕警察追問:「你的重要約會是什麼?」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是隱私,恕我無可奉告。」

年長者豎起眉毛:「你有責任配合調查。」

「約會發生在你們所說的倪雙霞死亡之後,與調查無關。」

兩人默默交換了下眼神。

還是換年輕人開口:「朱女士,那天你為什麼沒有去佳園小區找孩子?那裡畢竟是你的家。按常理推斷,你那麼多地方都去找了,不該遺漏佳園小區。」

「佳園小區只是我過去的家。」我冷淡地說,「你們既然做了詳盡的調查,就應該知道我與前夫離婚時,夫妻共有財產包括那套房子都歸了我前夫景雪平。景雪平一年多前因病去世,我想他肯定把房子遺贈給了倪雙霞,所以倪雙霞才能住在裡面。我不僅自己從不踏足那裡,也絕對禁止小軒去。何況我的保姆從未去過佳園小區,所以我根本不認為景小軒會去那裡。」

年輕警察皺了皺眉:「朱女士,你不知道景雪平把佳園小區的房子遺贈給你?」

「什麼?」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在死前做了公證,把佳園小區的房產轉贈給你。還有他名下的所有存款、現金、有價證券。他把一切都留給了你。」

我真的萬萬沒有想到。

怎麼會這樣?離婚時景雪平把我逼得走投無路,只好同意他拿走所有財產。可到頭來,他竟又原封不動地還給我?他留一部分給小軒我還能理解,但是給我……我們畢竟已恩斷義絕。更蹊蹺的是,他做這些還瞞著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茫然地抬起眼睛:「我的確一點兒都沒聽說過。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老者不耐煩了:「朱女士,我們辦事是講證據的。所以你講話最好也實事求是,千萬別耍花招,或者抱有僥倖心理。」

我別轉頭。

年輕警察說:「朱女士,我們有證據證明,那天下午你的確去過佳園小區,為了房產或孩子的事與倪雙霞產生糾紛,並導致她的死亡。」

他的話太有策略了。我的內心只要有一絲恐慌或者猶豫,都會被牢牢抓住。

「不。」我斬釘截鐵地回答,「我從離婚搬出後就再沒有回過佳園小區,更沒有和倪雙霞發生過什麼糾紛。你們要是有憑實據,完全可以逮捕我、起訴我。否則,就請立刻離開我的家,我還有很多事要忙。」

他們走了。我仰面倒在沙發上。心跳好久才平緩下來。

不,我並非老奸巨猾的慣犯。我能打贏這一回合,是有人事先關照過我了。

就在小軒帶回多多停學消息的前一天,我接到宋喬西的電話。他約我喝咖啡,有些話不便在電話里談。

宋喬西帶給我顧風華的最新消息。簡琳報案後,警方很快就核實,在市郊一條河道中發現的無名屍塊正是顧風華。現已將梁宏志鎖定為重大嫌疑人,展開全國追捕。不出意外的話,梁宏志很快就會落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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