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陽光落下(1)

「如果奶奶在天堂待夠了,我們希望她能夠回來,謝謝。」這是我女兒在媽媽的葬禮留言簿上寫下的話,話里多少帶著少年人的倨傲和調侃。但現在,又看到了媽媽,聽她解釋「死」是怎麼一回事,聽她解釋她是如何被那些回憶她的人召喚回來的——說真的,瑪麗亞寫下的那句話還是有些道理的。

泰爾瑪小姐家的玻璃風暴已經過去;我不得不緊閉起眼睛讓風暴過去。玻璃的碎片落在我皮膚上,我想要把它們撣去,但這麼個簡單的動作也費了我很大的勁。我越來越虛弱,憔悴。和媽媽在一起這重生一日的陽光,正漸漸落下。

「我快要死了嗎?」我問。

「我不知道,查理。只有上帝,才知道答案。」

「這裡是天堂嗎?」

「這裡是椒谷海灘鎮。你不記得了嗎?」

「如果我死了……死了……我能和你在一起嗎?」

她微微一笑。「噢,原來現在,你倒是想和我在一起了。」

這話聽起來或許有些冷酷。但我媽媽就是這樣一個人,有點風趣,喜歡和人開玩笑,如果她還活著,和我在一起,她肯定就是這麼說的。

她也完全有權利說這樣的話。她在世的時候,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拖著不去看她,陪她。太忙了。太累了。不想面對媽媽。一起去教堂?算了吧。一起吃晚飯?對不起。回家看看?不行,或許下個星期吧。

如果把應該和媽媽在一起而沒有在一起的時間累加起來,恐怕也有一輩子那麼長了。

現在,她拉著我的手。在看望過泰爾瑪小姐後,我們步行前進,周圍的景色不斷變化,我們短暫的闖入了一系列人的生活。有些是我認得出的媽媽的老朋友。還有幾個我不認識的老頭,那些都是她的愛慕者:一個叫阿曼多的屠夫,一個叫赫華德的稅務律師,還有一個長著扁平鼻子的修理匠,傑哈德。媽媽微笑著,坐在他們面前,各待了一小會兒。

「那麼,他們是在想你咯?」我說。

「嗯,」她點點頭,說。

「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不,」她回答,「不是隨便哪裡。」

我們出現在一個向窗外凝視的老頭面前。然後是一個躺在醫院病床上的人。

「那麼多,」我說。

「他們都是男人,查理,不錯的男人。有些是寡居的。」

「你和他們一起出去過嗎?」

「沒有。」

「他們邀請過你嗎?」

「很多次了。」

「那為什麼現在去看望他們?」

「噢,女人的特權吧,我想,」她雙手合十,摸了摸鼻子,隱藏起一個小小的笑容。「被人想著的感覺總還是好的,你說是吧?」

我看著媽媽的臉。毫無疑問,媽媽還很美,雖然她已經七十齣頭,快八十了。她滿是皺紋的臉顯得很高貴,老花眼鏡片後的眼睛依然明亮,她的頭髮曾經像午夜那般黑,現在則如同午後多雲的天空那樣白。我們見到的這些男人都把媽媽當作一個女人去思念。但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我從沒把媽媽看作寶琳,也就是她父母給她的名字,也沒有把她看成是寶兒,那是朋友們叫她的名字;對我來說,她就是媽媽,我給她的稱呼。我只看見她戴著廚房用的手套,把熱氣騰騰的晚餐端上桌,或者是開著車接我和朋友們去保齡球館。對兒子來講,母親就是母親,對不對?

「你為什麼不再婚呢?」我問。

「查理,」她眯起了眼睛,「算了,別問了。」

「不,我很認真。我們長大以後,我們離開家以後——難道你不感到孤獨嗎?」

她眼睛看著其他地方,回答道:「有時候。但很快,你和呂貝塔就有了孩子,我就變成了祖母。我在這裡還有其他女伴——哦,你知道,查理。時間過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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