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六回 雪娥唆打陳敬濟 金蓮解渴王潮兒

詩曰:

雨打梨花倍寂寥,幾迴腸斷淚珠拋。睽違一載猶三載,情緒千絲與萬條。

好句每從秋里得,離魂多自夢中消。香羅重解知何日,辜負巫山幾暮朝。

話說潘金蓮自從春梅去後,房中納悶,不題。單表陳敬濟,次日上飯時出去,假作討帳,騎頭口到於薛嫂兒家。薛嫂兒正在屋裡,一面讓進來坐。敬濟拴了頭口,進房坐下,點茶吃了。薛嫂故意問:「姐夫來有何話說?」敬濟道:「我往前街討帳,竟到這裡。昨晚大小姐出來了,和他說句話兒。」薛嫂故作喬張致,說:「好姐夫,昨日你家丈母好不分付我,因為你每通同作弊,弄出醜事來,才把他打發出門,教我防範你們,休要與他會面說話。你還不趁早去哩,只怕他一時使將小廝來看見,到家學了,又是一場兒。倒沒的弄的我也上不的門。」那敬濟便笑嘻嘻袖中拿出一兩銀子來:「權作一茶,你且收了,改日還謝你。」那薛嫂見錢眼開,便道:「好姐夫,自恁沒錢使,將來謝我!只是我去年臘月,你鋪子當了人家兩付扣花枕頂,將有一年來,本利該八錢銀子,你尋與我罷。」敬濟道:「這個不打緊,明日就尋與你。」

這薛嫂兒一面請敬濟裡間房裡去,與春梅廝見,一面叫他媳婦金大姐定菜兒,「我去買茶食點心。」又打了一壺酒,並肉鮓之類,教他二人吃。這春梅看見敬濟,說道:「姐夫,你好人兒,就是個弄人的劊子手!把俺娘兒兩個弄的上不上下不下,出醜惹人嫌,到這步田地。」敬濟道:「我的姐姐,你既出了他家門,我在他家也不久了。『妻兒趙迎春,各自尋投奔』。你教薛媽媽替你尋個好人家去罷,我『腌韭菜--已是入不的畦」了。我往東京俺父親那裡去計較了回來,把他家女兒休了,只要我家寄放的箱子。」說畢,不一時,薛嫂買將茶食酒菜來,放炕桌兒擺了,兩個做一處飲酒敘話。薛嫂也陪他吃了兩盞,一遞一句,說了回月娘心狠:「宅里恁個出色姐兒出來,通不與一件兒衣服簪環。就是往人家上主兒去,裝門面也不好看。還要舊時原價。就是清水,這碗里傾倒那碗內,也拋撒些兒。原來這等夾腦風。臨時出門,倒虧了小玉丫頭做了個分上,教他娘拿了兩件衣服與他。不是,往人家相去,拿甚麼做上蓋?」比及吃得酒濃時,薛嫂教他媳婦金大姐抱孩子,躲去人家坐的,教他兩個在裡間自在坐個房兒。正是:

雲淡淡天邊鸞鳳,水沉沉波底鴛鴦。寫成今世不休書,結下來生歡喜帶。

兩個干訖,一度作別,比時難割難捨。薛嫂恐怕月娘使人來瞧,連忙攛掇敬濟出港,騎上頭口來家。

遲不上兩日,敬濟又稍了兩方銷金汗巾,兩雙膝褲與春梅,又尋枕頭出來與薛嫂兒。又拿銀子打酒,在薛嫂兒房內正和春梅吃酒,不想月娘使了來安小廝來催薛嫂兒:「怎的還不上主兒?」看見頭口拴在門首,來安兒到家學了舌,說:「姐夫也在那裡來。」月娘聽了,心中大怒,使人一替兩替叫了薛嫂兒去,儘力數說了一遍,道:「你領了奴才去,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後日,只顧不上緊替我打發,好窩藏著養漢掙錢兒與你家使。若是你不打發,把丫頭還與我領了來,我另教馮媽媽子賣,你再休上我門來。」這薛嫂兒聽了,到底還是媒人的嘴,說道:「天么天么!你老人家怪我差了。我趕著增福神著棍打?你老人家照顧我,怎不打發?昨日也領著走了兩三個主兒,都出不上,你老人家要十六兩原價,俺媒人家那裡有這些銀子陪上。」月娘又道:「小廝說陳家種子今日在你家和丫頭吃酒來。」薛嫂慌道:「耶嚛!耶嚛!又是一場兒。還是去年臘月,當了人家兩付枕頂,在咱獅子街鋪內,銀子收了,今日姐夫送枕頂與我。我讓他吃茶,他不吃,忙忙就上頭口來了。幾時進屋裡吃酒來!原來咱家這大官兒,恁快搗謊駕舌!」月娘吃他一篇,說的不言語了,說道:「我只怕一時被那種子設念隨邪,差了念頭。」薛嫂道:「我是三歲小孩兒?豈可恁些事兒不知道。你那等分付了我,我長吃好,短吃好?他在那裡也沒的久停久坐,與了我枕頭,茶也沒吃就來了。幾曾見咱家小大姐面兒來!萬物也要個真實,你老人家就上落我起來。既是如此,如今守備周老爺府中,要他圖生長,只出十二兩銀子。看他若添到十三兩上,我兌了銀子來罷。說起來,守備老爺前者在咱家酒席上,也曾見過小大姐來。因他會這幾套唱,好模樣兒,才出這幾兩銀子。又不是女兒,其餘別人出不上。」薛嫂當下和月娘砸死了價錢。

次日,早把春梅收拾打扮,妝點起來,戴著圍發雲髻兒,滿頭珠翠,穿上紅段襖兒,藍段裙子,腳上雙鸞尖翹翹,一頂轎子送到守備府中。周守備見了春梅生的模樣兒,比舊時越又紅又白,身段兒不短不長,一雙小腳兒,滿心歡喜,就兌出五十兩一錠元寶來,這薛嫂兒拿出家,鑿下十三兩銀子,往西門慶家交與月娘,另外又拿出一兩來,說:「是周爺賞我的喜錢,你老人家這邊不與我些兒?」那吳月娘免不過,只得又秤出五錢銀子與他,恰好他還禁了三十七兩五錢銀子。十個九個媒人,都是如此賺錢養家。

卻表陳敬濟見賣了春梅,又不得往金蓮那邊去,見月娘凡事不理他,門戶都嚴禁,到晚夕親自出來,打燈籠前後照看,上了鎖,方才睡去,因此弄不得手腳。敬濟十分急了,先和西門大姐嚷了兩場,淫婦前淫婦後罵大姐:「我在你家做女婿,不道的雌飯吃,吃傷了!你家收了我許多金銀箱籠,你是我老婆,不顧贍我,反說我雌你家飯吃!我白吃你家飯來?」罵的大姐只是哭涕。

十一月念七日,孟玉樓生日。玉樓安排了幾碗酒菜點心,好意教春鴻拿出前邊鋪子,教敬濟陪傅夥計吃。月娘便攔說:「他不是才料。休要理他。要與傅夥計,自與傅夥計自家吃就是了,不消叫他。」玉樓不肯。春鴻拿出來,擺在水柜上。一大壺酒都吃了,不勾,又使來巡兒後邊要去。傅夥計便說:「姐夫不消要酒去了,這酒勾了,我也不吃了。」敬濟不肯,定要來安要去。等了半晌,來安兒出來,回說沒了酒了。這陳敬濟也有半酣酒兒在肚內,又使他要去,那來安不動。又另拿錢,打了酒來吃著。罵來安兒:「賊小奴才兒,你別要慌!你主子不待見我,連你這奴才每也欺負我起來了,使你使兒不動。我與你家做女婿,不道的酒肉吃傷了,有爹在怎麼行來?今日爹沒了,就改變了心腸,把我來不理,都亂來擠撮我。我大丈母聽信奴才言語,凡事托奴才,不託我。由他,我好耐涼耐怕兒!」傅夥計勸道:「好姐夫,快休舒言。不敬奉姐夫,再敬奉誰?想必後邊忙。怎不與姐夫吃?你罵他不打緊,牆有縫,壁有耳,恰似你醉了一般。」敬濟道:「老夥計,你不知道,我酒在肚裡,事在心頭。俺丈母聽信小人言語,罵我一篇是非。就算我肏了人,人沒肏了我?好不好我把這一屋子裡老婆都刮剌了,到官也只是後丈母通姦,論個不應罪名。如今我先把你家女兒休了,然後一紙狀子告到官。再不,東京萬壽門進一本,你家見收著我家許多金銀箱籠,都是楊戩應沒官贓物。好不好把你這幾間業房子都抄沒了,老婆便當官辦賣。我不圖打魚,只圖混水耍子。會事的把俺女婿收籠著,照舊看待,還是大家便益。」傅夥計見他話頭兒來的不好,說道:「姐夫,你原來醉了。王十九,只吃酒,且把散話革起。」這敬濟眼瞅著傅夥計,罵道:「老賊狗,怎的說我散話!揭跳我醉了,吃了你家酒來?我不才是他家女婿嬌客,你無故只是他家行財,你也擠撮我起來!我教你這老狗別要慌,你這幾年賺的俺丈人錢勾了,飯也吃飽了,心裡要打伙兒把我疾發了去,要奪權兒做買賣,好禁錢養家。我明日本狀也帶你一筆。教他打官司!」那傅夥計最是個小膽兒的人,見頭勢不好,穿上衣裳,悄悄往家一溜煙走了。小廝收了家活,後邊去了,敬濟倒在炕上睡下,一宿晚景題過。

次日,傅夥計早辰進後邊,見月娘把前事具訴一遍,哭哭啼啼,要告辭家去,交割帳目,不做買賣了。月娘便勸道:「夥計,你只安心做買賣,休要理那潑才料,如臭屎一般丟著他。當初你家為官事投到俺家來權住著,有甚金銀財寶?也只是大姐幾件妝奩,隨身箱籠。你家老子便躲上東京去了,那時恐怕小人不足,教俺家晝夜耽心。你來時才十六七歲,黃毛團兒也一般。也虧在丈人家養活了這幾年,調理的諸般買賣兒都會。今日翅膀毛兒幹了,反恩將仇報,一掃帚掃的光光的。小孩兒家說話欺心,恁沒天理,到明日只天照看他!夥計,你自安心做你買賣,休理他便了。他自然也羞。」一面把傅夥計安撫住了不題。

一日,也是合當有事,印了鋪擠著一屋裡人贖討東西。只見奶子如意兒,抱著孝哥兒送了一壺茶來與傅夥計吃,放在桌上。孝哥兒在奶子懷裡,哇哇的只管哭。這陳敬濟對著那些人,作耍當真說道:「我的哥哥,乖乖兒,你休哭了。」向眾人說:「這孩子倒相我養的,依我說話,教他休哭,他就不哭了。」那些人就呆了。如意兒說:「姐夫,你說的好妙話兒,越發叫起兒來了,看我進房裡說不說。」這陳敬濟趕上踢了奶子兩腳,戲罵道:「怪賊邋遢,你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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