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回 西門慶露陽驚愛月 李瓶兒睹物哭官哥

詩曰:

楓葉初丹槲葉黃,河陽愁髩恰新霜。鬼門徒憶空回首,泉路憑誰說斷腸?

路杳雲迷愁漠漠,珠沉玉殞事茫茫。惟有淚珠能結雨,盡傾東海恨無疆。

話說孟玉樓和潘金蓮,在門首打發磨鏡叟去了。忽見從東一人,帶著大帽眼紗,騎著騾子,走得甚急,逕到門首下來,慌的兩個婦人往後走不迭。落後揭開眼紗,卻是韓夥計來家了。平安忙問道:「貨車到了不曾?」韓道國道:「貨車進城了,稟問老爹卸在那裡?」平安道:「爹不在家,往周爺府里吃酒去了,教卸在對門樓上哩。你老人家請進裡邊去。」不一時,陳敬濟出來,陪韓道國入後邊見了月娘,出來廳上,拂去塵土,把行李褡褳教王經送到家去。月娘一面打發出飯來與他吃了。不一時,貨車才到。敬濟拿鑰匙開了那邊樓上門,就有卸車的小腳子領籌搬運,一箱箱都堆卸在樓上。十大車緞貨,直卸到掌燈時分。崔本也來幫扶。完畢,查數鎖門,貼上封皮,打發小腳錢出門。早有玳安往守備府報西門慶去了。

西門慶聽見家中卸貨,吃了幾杯酒,約掌燈以後就來家。韓夥計等著見了,在廳上坐的,悉把前後往回事說了一遍。西門慶因問:「錢老爹書下了,也見些分上不曾?」韓道國道:「全是錢老爹這封書,十車貨少使了許多稅錢。小人把段箱,兩箱並一箱,三停只報了兩停,都當茶葉、馬牙香柜上稅過來了。通共十大車貨,只納了三十兩五錢鈔銀子。老爹接了報單,也沒差巡攔下來查點,就把車喝過來了。」西門慶聽言,滿心歡喜,因說:「到明日,少不的重重買一分禮謝他。」於是吩咐陳敬濟陪韓夥計、崔大哥坐,後邊拿菜出來,留吃了一回酒,方才各散回家。

王六兒聽見韓道國來了,吩咐丫頭春香、錦兒,伺候下好茶好飯。等的晚上,韓道國到家,拜了家堂,脫了衣裳,凈了面目,夫妻二人各訴離情一遍。韓道國悉把買賣得意一節告訴老婆,老婆又見褡褳內沉沉重重許多銀兩,因問他,替己又帶了一二百兩貨物酒米,卸在門外店裡,慢慢發賣了銀子來家。老婆滿心歡喜道:「我聽見王經說,又尋了個甘夥計做賣手,咱每和崔大哥與他同分利錢使,這個又好了。到出月開鋪了。」韓道國道:「這裡使著了人做賣手,南邊還少個人立庄置貨,老爹一定還裁派我去。」老婆道:「你看貨才料,自古能者多勞。你不會做買賣,那老爹托你么!常言:不將辛苦意,難得世間財。你外邊走上三年,你若懶得去,等我對老爹說了,教姓甘的和保官兒打外,你便在家賣貨就是了。」韓道國道:「外邊走熟了,也罷了。」老婆道:「可又來,你先生迷了路,在家也是閑!」說畢,擺上酒來,夫婦二人飲了幾杯闊別之酒,收拾就寢。是夜歡娛無度,不必細說。次日卻是八月初一日,韓道國早到房子內,同崔本、甘夥計看著收拾裝修土庫,不在話下。

卻說西門慶見貨物卸了,家中無事,忽然心中想起要往鄭愛月兒家去。暗暗使玳安兒送了三兩銀子、一套紗衣服與他。鄭家鴇子聽見西門老爹來請他家姐兒,如天上落下來的一般,連忙收下禮物,沒口子向玳安道:「你多頂上老爹,就說他姐兒兩個都在家裡伺候老爹,請老爹早些兒下降。」玳安走來家中書房內,回了西門慶話。西門慶約午後時分,吩咐玳安收拾著涼轎,頭上戴著披巾,身上穿青緯羅暗補子直身,粉底皂靴,先走在房子看了一回裝修土庫,然後起身,坐上涼轎,放下斑竹簾來,琴童、玳安跟隨,留王經在家,止叫春鴻背著直袋,逕往院中鄭愛月兒家。正是:

天仙機上整香羅,入手先拖雪一窩。不獨桃源能問渡,卻來月窟伴嫦娥。

卻說鄭愛香兒打扮的粉面油頭,見西門慶到,笑吟吟在半門裡首迎接進去。到於明間客位,道了萬福。西門慶坐下,就吩咐小廝琴童:「把轎回了家去,晚夕騎馬來接。」琴童跟轎家去,止留玳安和春鴻兩個伺候。少頃,鴇子出來拜見,說道:「外日姐兒在宅內多有打攪,老爹來這裡,自恁走走罷了,如何又賜將禮來?又多謝與姐兒的衣服。」西門慶道:「我那日叫他,怎的不去?──只認王皇親家了!」鴇子道:「俺每如今還怪董嬌兒和李桂兒。不知是老爹生日叫唱,他每都有了禮,只俺們姐兒沒有。若早知時,決不答應王皇親家唱,先往老爹宅里去了。落後,老爹那裡又差了人來,慌的老身背著王家人,連忙攛掇姐兒打後門上轎去了。」西門慶道:「先日我在他夏老爹家酒席上,就定下他了。他若那日不去,我不消說的就惱了。怎的他那日不言不語,不做喜歡,端的是怎麼說?」鴇子道:「小行貨子家,自從梳弄了,那裡好生出去供唱去!到老爹宅內,見人多,不知唬的怎樣的。他從小是恁不出語,嬌養慣了。你看,甚時候才起來!老身該催促了幾遍,說老爹今日來,你早些起來收拾了罷。他不依,還睡到這咱晚。」

不一時,丫鬟拿茶上來,鄭愛香兒向前遞了茶吃了。鴇子道:「請老爹到後邊坐罷。」鄭愛香兒就讓西門慶進入鄭愛月兒的房外明間內坐下,西門慶看見上面楷書「愛月軒」三字。坐了半日,忽聽簾櫳響處,鄭愛月兒出來,不戴鬏髻,頭上挽著一窩絲杭州纘,梳的黑[髟參][髟參]光油油的烏雲,雲髩堆鴉,猶若輕煙密霧。上著白藕絲對衿仙裳,下穿紫綃翠紋裙,腳下露紅鴛鳳嘴鞋,前搖寶玉玲瓏,越顯那芙蓉粉面。正是:

若非道子觀音畫,定然延壽美人圖。

愛月兒走到下面,望上不端不正與西門慶道了萬福,就用灑金扇兒掩著粉臉坐在旁邊。西門慶注目停視,比初見時節越發齊整,不覺心搖目盪,不能禁止。不一時,丫鬟又拿一道茶來。這粉頭輕搖羅袖,微露春纖,取一鍾,雙手遞與西門慶,然後與愛香各取一鐘相陪。吃畢,收下盞托去,請寬衣服房裡坐。西門慶叫玳安上來,把上蓋青紗衣寬了,搭在椅子上。進入粉頭房中,但見瑤窗綉幕,錦褥華裀,異香襲人,極其清雅,真所謂神仙洞府,人跡不可到者也。彼此攀話調笑之際,只見丫鬟進來安放桌兒,擺下許多精製菜蔬。先請吃荷花細餅,鄭愛月兒親手揀攢肉絲,卷就,安放小泥金碟兒內,遞與西門慶吃。須臾,吃了餅,收了家火去,就鋪茜紅氈條,取出牙牌三十二扇,與西門慶抹牌。抹了一回,收過去,擺上酒來。但見盤堆異果,酒泛金波,十分齊整。姊妹二人遞了酒,在旁箏排雁柱,款跨絞綃──愛香兒彈箏,愛月兒琵琶,唱了一套「兜的上心來」。端的詞出佳人口,有裂石繞樑之聲。唱畢,促席而坐,拿骰盆兒與西門慶搶紅猜枚。

飲夠多時,鄭愛香兒推更衣出去了,獨有愛月兒陪著西門慶吃酒。先是西門慶向袖中取出白綾汗巾兒,上頭束著個金穿心盒兒。鄭愛月兒只道是香茶,便要打開,西門慶道:「不是香茶,是我逐日吃的補藥。我的香茶不放在這裡面,只用紙包著。」於是袖中取出一包香茶桂花餅兒遞與他。那愛月兒不信,還伸手往他袖子里掏,又掏出個紫縐紗汗巾兒,上拴著一副揀金挑牙兒,拿在手中觀看,甚是可愛。說道:「我見桂姐和吳銀姐都拿著這樣汗巾兒,原來是你與他的。」西門慶道:「是我揚州船上帶來的。不是我與他,誰與他的?你若愛,與了你罷。到明日,再送一副與你姐姐。」說畢,西門慶就著鍾兒里酒,把穿心盒兒內葯吃了一服,把粉頭摟在懷中,兩個一遞一口兒飲酒咂舌,無所不至。西門慶又舒手摸弄他香乳,緊緊就就賽麻圓滑膩。一面扯開衫兒觀看,白馥馥猶如瑩玉一般。揣摩良久,淫心輒起,腰間那話突然而興。解開褲帶,令他縴手籠攥。粉頭見其粗大,唬的吐舌害怕,雙手摟定西門慶脖項說道:「我的親親,你今日初會,將就我,只放半截兒罷!若都放進去,我就死了。你敢吃藥養的這等大,不然,如何天生恁怪剌剌兒的──紅赤赤,紫漒漒,好砢磣人子!」西門慶笑道:「我的兒!你下去替我品品。」愛月兒道:「慌怎的,往後日子多如樹葉兒。今日初會,人生面不熟,再來等我替你品。」說畢,西門慶欲與他交歡,愛月兒道:「你不吃酒了?」西門慶道:「我不吃了,咱睡罷。」愛月兒便叫丫鬟把酒桌抬過一邊,與西門慶脫靴,他便往後邊更衣澡牝去了。西門慶脫靴時,還賞了丫頭一塊銀子,打發先上床睡,炷了香,放在薰籠內。良久,婦人進房,問西門慶:「你吃茶不吃?」西門慶道:「我不吃。」一面掩上房門,放下綾綃來,將絹兒安放在褥下,解衣上床。兩個枕上鴛鴦,被中鸂[涑鳥]。西門慶見粉頭肌膚纖細,牝凈無毛,猶如白面蒸餅一般,柔嫩可愛。抱了抱腰肢,未盈一掬。誠為軟玉溫香,千金難買。於是把他兩隻白生生銀條般嫩腿兒夾在兩邊腰眼間,那話上使了托子,向花心裡頂入。龜頭昂大,濡攪半晌,方才沒棱。那愛月兒把眉頭縐在一處,兩手攀擱在枕上,隱忍難挨。朦朧著星眼,低聲說道:「今日你饒了鄭月兒罷!」西門慶聽了,愈覺銷魂,肆行抽送,不勝歡娛。正是: 得多少──

春點桃花紅綻蕊,風欺楊柳綠翻腰。

西門慶與鄭月兒留戀至三更方才回家。到次日,吳月娘打發他往衙門中去了,和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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