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二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場石秀跳樓

話說這盧俊義雖是了得,卻不會水。被浪里白跳張順排翻了船,倒撞下水去。張順卻在水底下攔腰抱住,又鑽過對岸來,搶了朴刀。張順把盧俊義直奔岸邊來。早點起火把,有五六十人在那裡等。接上岸來,團團圍住。解了腰刀,盡脫下濕衣服,便要將索綁縛。只見神行太保戴宗傳令,高叫將來:「不得傷犯了盧員外貴體!」 隨即差人將一包袱錦衣綉襖與俊義穿著。

八個小嘍羅,抬過一乘轎來,扶盧員外上轎便行。只見遠遠地早有二三十對紅紗燈籠,照著一簇人馬,動著鼓樂,前來迎接。

為頭宋江、吳用、公孫勝,後面都是眾頭領,一齊下馬。盧俊義慌忙下轎。宋江先跪,後面眾頭領排排地都跪下。盧俊義亦跪下還禮道:「既被擒捉,願求早死!』 宋江大笑,說道:「且請員外上轎。」眾人一齊上馬,動著鼓樂,迎上三關,直到忠義堂前下馬。請盧俊義到廳上,明晃晃地點著燈燭。宋江向前陪話道:「小可久聞員外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幸得拜識,大慰平生。卻才眾兄弟甚是冒瀆,萬乞恕罪。」吳用上前說道:「昨奉兄長之命,特令吳某親詣門牆,以賣卦為由,賺員外上山,共聚大義,一同替天行道。」

宋江便請盧員外坐第一把交椅。盧俊義答禮道:「不才無識無能,誤犯虎威,萬死尚輕,何故相戲?」宋江陪笑道:「怎敢相戲!實慕員外威德,如飢如渴。萬望不棄鄙處,為山寨之主,早晚共聽嚴命。」盧俊義回說:「寧就死亡,實難從命。」吳用道:「來日卻又商議。」當時置備酒食管待。盧俊義無計奈何,只得飲了幾杯,小嘍羅請去後堂歇了。

次日,宋江殺羊宰馬,大排筵席,請出盧員外來赴席。再三再四謙讓,在中間里坐了。酒至數巡,宋江起身把盞,陪話道:「夜來甚是衝撞,幸望寬恕。雖然山寨窄小,不堪歇馬,員外可看『忠義』二字之面。宋江情願讓位。休得推卻。」盧俊義答道:「頭領差矣!小可身無罪累,頗有些少家私。生為大宋人,死為大宋鬼,寧死實難聽從。」吳用並眾頭領一個個說,盧俊義越不肯落草。吳用道:「員外既然不肯,難道逼勒?只留得員外身,留不得員外心。只是眾弟兄難得員外到此,既然不肯入伙,且請小寨略住數日,卻送還宅。」盧俊義道:「小可在此不妨,只恐家中老小,不知這般的消息。」吳用道:「這事容易,先教李固送了車仗回去。員外遲去幾日,卻何妨?」吳用問道:「李都管,你的車仗貨物都有么?」李固應道:「一些兒不少。」宋江叫取兩個大銀把與李固,兩個小銀打發當直的,那十個車腳共與他白銀十兩。眾人拜謝。盧俊義分付李固道:「我的苦,你都知了。你回家中,說與娘子不要憂心。我過三五日便回也。」李固只要脫身,滿口應說:「但不妨事。」辭了便下忠義堂去。吳用隨即便起身說道:「員外寬心少坐,小生髮送李都管下山便來也。」

吳用只推發送李固,卻先到金沙灘等候。少刻,李固和兩個當直的,並車仗、頭口、人伴都下山來。吳用將引五百小嘍羅圍在兩邊,坐在柳陰樹下,便喚李固近前說道:「你的主人,已和我們商議定了,今坐第二把交椅。此乃未曾上山時,預先寫下四句反詩在家裡壁上。我教你們知道,壁上二十八個字,每一句包著一個字, 『蘆花盪里一扁舟』,包個『盧』字;『俊傑那能此地游』,包個『俊』字;『義士手提三尺劍』,包個『義』字;『反時須斬逆臣頭』,包個『反』字。這四句詩,包藏『盧俊義反』四字。今日上山,你們怎知?本待把你眾人殺了,顯得我梁山泊行短。今日放你們星夜自回去,休想望你主人回來!」李固等只顧下拜。吳用教把船送過渡口。一行人上路,奔回北京。正是:鱉魚脫卻金鉤去,擺尾搖頭更不回。

話分兩處。不說李固等歸家,且說吳用回到忠義堂上,再入酒席,用巧言說誘盧俊義,筵會直到二更方散。次日,山寨里再排筵會慶賀。盧俊義說道:「感承眾頭領好意相留,只是小可度日如年,今日告辭。」宋江道:「小可不才,幸識員外。來日宋江體己聊備小酌,對面論心一會,勿請推卻。」又過了一日。明日宋江請,後日吳用請,大後日公孫勝請。話休絮繁,三十餘個上廳頭領,每日輪一個做筵席。光陰荏苒,日月如梭,早過一月有餘。盧俊義尋思,又要告別。宋江道:「非是不留員外,爭奈急急要回。來日忠義堂上,安排薄酒送行。」

次日,宋江又體己送路。只見眾頭領都道:「俺哥哥敬員外十分,俺等眾人當敬員外十二分!偏我哥哥筵席便吃!磚兒何厚,瓦兒何薄!」李逵在內大叫道:「我舍著一條性命,直往北京請得你來,卻不吃我弟兄們筵席!我和你眉尾相結,性命相撲!」吳學究大笑道:「不曾見這般請客的,甚是粗鹵!員外休怪。見他眾人薄意,再住幾時。」不覺又過了四五日。

盧俊義堅意要行。只見神機軍師朱武,將引一班頭領,直到忠義堂上開話道:「我等雖是以次弟兄,也曾與哥哥出氣力,偏我們酒中藏著毒藥?盧員外若是見怪,不肯吃我們的。我自不妨,只怕小兄弟們做出事來,悔之晚矣。」吳用起身便道:「你們都不要煩惱,我與你央及員外,再住幾時,有何不可。常言道:『將酒勸人,終無惡意。』」盧俊義抑眾人不過,只得又住了幾日。前後卻好三五十日。自離北京是五月的話,不覺在梁山泊早過了兩個多月。但見金風淅淅,玉露泠泠,又早是中秋節近。盧俊義思想歸期,對宋江訴說。宋江見盧俊義思歸苦切,便道:「這個容易,來日金沙灘送別。」盧俊義大喜。

有詩為證:

一別家山歲月賒,寸心無日不思家。

此身恨不生雙翼,欲借天風過水涯。

次日,還把舊時衣裳刀棒送還員外,一行眾頭領都送下山。

宋江把一盤金銀相送,盧俊義推道:「非是盧某說口,金帛錢財,家中頗有。但得到北京盤纏足矣。賜與之物,決不敢受。」

宋江等眾頭領直送過金沙灘,作別自回。不在話下。

不說宋江回寨,只說盧俊義拽開腳步,星夜奔波。行了旬日,到得北京。日已薄暮,趕不入城,就在店中歇了一夜。次日早晨,盧俊義離了村店,飛奔入城。尚有一里多路,只見一人頭巾破碎,衣裳藍褸,看著盧俊義納頭便拜。盧俊義抬眼看時,卻是浪子燕青。便問:「小乙,你怎地這般模樣?」燕青道:「這裡不是說話處。」盧俊義轉過土牆側首,細問緣故,燕青說道:「自從主人去後,不過半月,李固回來,對娘子說道:『主人歸順了梁山泊宋江,坐了第二把交椅。』當時便去官司首告了。他已和娘子做了一路,嗔怪燕青違拗,將我趕逐出門。將一應衣服盡行奪了,趕出城外,更兼分付一應親戚相識,但有人安著燕青在家歇的,他便舍半個家私和他打官司,因此無人敢著小乙。在城中安不得身,只得來城外求乞度日,權在庵內安身。正要往梁山泊尋見主人,又不敢造次。若主人果自泊里來,可聽小乙言語,再回梁山泊,去別做個商議。若入城中,必中圈套。」盧俊義喝道:「我的娘子不是這般人,你這廝休來放屁!」燕青又道:「主人腦後無眼,怎知就裡?主人平昔只顧打煞乞力,不親女色。娘子舊日和李固原有私情。今日推門相就,做了夫妻,主人若去,必遭毒手。」盧俊義大怒,喝罵燕青道:「我家五代在北京住,誰不識得?量李固有幾顆頭,敢做恁般勾當?莫不是你做出歹事來,今日倒來反說!我到家中問出虛實,必不和你干休!」燕青痛哭,拜倒地下,拖住主人衣服。盧俊義一腳踢倒燕青,大踏步便入城來。

奔到城內徑入家中,只見大小主管都吃一驚。李固慌忙前來迎接,請到堂上,納頭便拜。盧俊義便問:「燕青安在?」

李固答道:「主人且休問端的,一言難盡!只怕發怒,待歇息定了卻說。」賈氏從屏風後哭將出來。盧俊義說道:「娘子休哭,且說燕小乙怎地來?」賈氏道:「丈夫且休問,慢慢地卻說。」盧俊義心中疑慮,定死要問燕青來歷。李固便道:「主人且請換了衣服,吃了早膳,那時訴說不遲。」一邊安排飯食與盧員外吃。方才舉箸,只聽得前門後門喊聲齊起,二三百個做公的搶將入來。盧俊義驚得呆了,就被做公的綁了,一步一棍,直打到留守司來。

其時梁中書正坐公廳。左右兩行,排列狼虎一般公人七八十個。把盧俊義拿到當面。賈氏和李固也跪在側邊。廳上樑中書大喝道:「你這廝是北京本處百姓良民。如何卻去投降梁山泊落草,坐了第二把交椅?如今倒來裡勾外連,要打北京!今被擒來,有何理說!」盧俊義道:「小人一時愚蠢,被梁山泊吳用假做賣卦先生來家,口出訛言,煽惑良心,掇賺到梁山泊,軟監了兩個多月。今日幸得脫身歸家,並無歹意。望恩相明鏡。」梁中書喝道:「如何說得過!你在梁山泊中,若不通情,如何住了許多時!現放著你的妻子並李固告狀出首,怎地是虛?」

李固道:「主人既到這裡,招伏了罷。家中壁上現寫下藏頭反詩,便是老大的證見,不必多說。」賈氏道:「不是我們要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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