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回 楊雄醉罵潘巧雲 石秀智殺裴如海

話說石秀回來,見收過店面,便要辭別出門。潘公說道:「叔叔且住,老漢已知叔叔的意了。叔叔兩夜不曾回家,今日回來,見收拾過了家火什物,叔叔一定心裡只道是不開店了,因此要去。休說恁地好買賣,便不開店時,也養叔叔在家。不瞞叔叔說,我這小女先嫁得本府一個王押司,不幸沒了。今得二周年,做些功果與他,因此歇了這兩日買賣。明日請下報恩寺僧人來做功德,就要央叔叔管待則個。老漢年紀高大,熬不得夜,因此一發和叔叔說知。」石秀道:「既然丈丈恁地說時,小人再納定性過幾時。」潘公道:「叔叔今後並不要疑心,只顧隨分且過。」當時吃了幾杯酒並些素食,收過了杯盤。

只見道人挑將經擔到來,鋪設壇場,擺放佛像供器、鼓鈸鐘磬、香花燈燭。廚下一面安排齋食。楊雄到申牌時分,回家走一遭,分付石秀道:「賢弟,我今夜卻限當牢,不得前來,凡事央你支持則個。」石秀道:「哥哥放心自去,晚間兄弟替你料理。」」楊雄去了,石秀自在門前照管。沒多時,只見一個年紀小的和尚揭起帘子入來。石秀看那和尚時,端的整齊。

但見:

一個青旋旋光頭新剃,把麝香松子勻搽;一領黃烘烘直裰初縫,使沉速檀香染。山根鞋履,是福州染到深青;九縷絲絛,系西地買來真紫。光溜溜一雙賊眼,只睃趁施主嬌娘;美甘甘滿口甜言,專說誘喪家少婦。

那和尚入到裡面。深深地與石秀打個問訊。石秀答禮道:「師父少坐。」隨背後一個道人挑兩個盒子入來。石秀便叫:「丈丈,有個師父在這裡。」潘公聽得,從裡面出來。那和尚便道:「干父如何一向不到敝寺?」老子道:「便是開了這些店面,卻沒工夫出來。」那和尚便道:「押司周年,無甚罕物相送,些少挂面,幾包京棗。」老子道:「阿也!甚麼道理教師父壞鈔!」教:「叔叔收過了。」石秀自搬入去,叫點茶出來,門前請和尚吃。

只見那婦人從樓上下來,不敢十分穿重孝,只是淡妝輕抹,便問:「叔叔,誰送物事來?」石秀道:「一個和尚,叫丈丈做干爺的送來。」那婦人便笑道:「是師兄海??黎裴如海,一個老誠的和尚。他便是裴家絨線鋪里小官人,出家在報恩寺中。

因他師父是家裡門徒,結拜我父做干爺;長奴兩歲,因此上叫他做師兄。他法名叫做海公。叔叔,晚間你只聽他請佛念經,有這般好聲音!」石秀道:「原來恁地!」自肚裡已有些瞧科。

那婦人便下樓來見和尚,石秀卻背叉著手,隨後跟出來,布簾里張看。只見那婦人出到外面,那和尚便起身向前來,合掌深深的打個問訊。那婦人便道:「甚麼道理,教師兄壞鈔!」和尚道:「賢妹,些少薄禮微物,不足掛齒。」那婦人道:「師兄何故這般說?出家人的物事,怎的消受得?」和尚道:「敝寺新造水陸堂,也要來請賢妹隨喜,只恐節級見怪。」那婦人道:「家下拙夫卻不恁地計較,老母死時,也曾許下血盆願心,早晚也要到上剎相煩還了。」和尚道:「這是自家的事,如何恁地說?但是分付如海的事,小僧便去辦來。」那婦人道:「師兄,多與我娘念幾卷經便好。」只見裡面丫環捧茶出來,那婦人拿起一盞茶來,把帕子去茶鍾口邊抹一抹,雙手遞與和尚。

那和尚一頭接茶,兩隻眼涎瞪瞪的只顧看那婦人身上,這婦人也嘻嘻的笑著看這和尚。人道色膽如天,卻不防石秀在布簾里張見。石秀自肚裡暗忖道:「『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我幾番見那婆娘常常的只顧對我說些風話,我只以親嫂嫂一般相待,原來這婆娘倒不是個良人!莫教撞在石秀手裡,敢替楊雄做個出場也不見的!」石秀此時已有三分在意了,便揭起布簾,走將出來。那賊禿放下茶盞,便道:「大郎請坐。」這婦人便插口道:「這個叔叔,便是拙夫新認義的兄弟。」那和尚虛心冷氣,動問道:「大郎貴鄉何處?高姓大名?」石秀道:「我姓石,名秀,金陵人氏。因為只好閑管,替人出力,以此叫做『拚命三郎』。我是個粗鹵漢子,禮數不到,和尚休怪!」

裴如海道:「不敢,不敢!小僧去接眾僧來赴道場。」相別出門去了。那婦人道:「師兄早來些個。,」那和尚應道:「便來了。」婦人送了和尚出門,自入裡面來了。石秀卻在門前低了頭,只顧尋思。

看官聽說,原來但凡世上的人,惟有和尚色情最緊。為何說這句話?且如俗人、出家人,都是一般父精母血所生,緣何見得和尚家色情最緊?惟有和尚家第一閑。一日三餐,吃了檀越施主的好齋好供,住了那高堂大殿僧房,又無俗事所煩,房裡好床好鋪睡著,沒得尋思,只是想著此一件事,假如譬喻說一個財主家,雖然十相俱足,一日有多少閑事惱心,夜間又被錢物挂念,到三更二更才睡,總有嬌妻美妾同床共枕,那得情趣。又有那一等小百姓們,一日價辛辛苦苦掙扎,早晨巴不到晚,起的是五更,睡的是半夜。到晚來,未上床,先去摸一摸米瓮看,到底沒顆米,明日又無錢,總然妻子有些顏色,無些甚麼意興。因此上輸與這和尚們一心閑靜,專一理會這等勾當。

那時古人評論到此去處,說這和尚們真箇利害。因此蘇東坡學士道:「不禿不毒,不毒不禿;轉禿轉毒,轉毒轉禿。」和尚還有四句言語,道是:一個字便是僧,兩個字是和尚,三個字鬼樂官,四字色中餓鬼。

且說這石秀自在門前尋思了半晌,又且去支持管待。不多時,只見行者先來點燭燒香。少刻,海??黎引領眾僧卻來赴道場,潘公、石秀接著,相待茶湯已罷。打動鼓鈸,歌詠讚揚。

只見海??黎同一個一般年紀小的和尚做??黎,播動鈴杵,發牒請佛,獻齋贊供,諸天護法監壇主盟,「追薦亡夫王押司早生天界。」只見那婦人喬素梳妝,來到法壇上,執著手爐,拈香禮佛。那海??黎越逞精神,搖著鈴杵,念動真言。這一堂和尚見了楊雄老婆這等模樣,都七顛八倒起來。但見:

班首輕狂,念佛號不知顛倒;黎沒亂,誦真言豈顧高低。燒香行者,推倒花瓶;秉燭頭陀,錯拿香盒。宣名表白,大宋國稱做大唐;懺罪沙彌,王押司念為押禁。動鐃的望空便撇,打鈸的落地不知。敲??子的軟做一團,擊響磬的酥做一塊。滿堂喧鬨,繞席縱橫。藏主心忙,擊鼓錯敲了徒弟手;維那眼亂,磬槌打破了老僧頭。十年苦行一時休,萬個金剛降不住。

那眾僧都在法壇上看見了這婦人,自不覺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一時間愚迷了佛性禪心,拴不定心猿意馬,以此上德行高僧世間難得。石秀卻在側邊看了,也自冷笑道:「似此有甚功德,正謂之作福不如避罪。」少間,證盟已了,請眾和尚就裡面吃齋。海??黎卻在眾僧背後,轉過頭來,看著那婦人嘻嘻的笑。那婆娘也掩著口笑。兩上都眉來眼去,以目送情。石秀都看在眼裡,自有五分來不快意。眾僧都坐了吃齋,先飲了幾杯素酒,搬出齋來,都下了襯錢。潘公道:「眾師父飽齋則個。」少刻,眾僧齋罷,都起身行食去了。轉過一遭,再入道場。石秀心中好生不快意,只推肚疼,自去睡在板壁後了。

那婦人一點情動,那裡顧的防備人看見,便自去支持,眾僧又打了一回鼓鈸動事,把些茶食果品煎點。海??黎著眾僧用心看經,請天王拜懺,設浴召亡,參禮三寶。追薦到三更時分,眾僧睏倦,這海??黎越逞精神,高聲看誦。那婦人在布簾下看了,便教丫環請海和尚說話。那賊禿慌忙來到婦人面前。

這婆娘扯住和尚袖子說道:「師兄明日來取功德錢時,就對爹爹說血盆願心一事,不要忘了。」和尚道:「小僧記得,只說要還願,也還了好。」和尚又道:「你家這個叔叔好生利害!」

婦人應道:「這個睬他則甚!又不是親骨肉。」海??黎道:「恁地小僧卻才放心。我只道是節級的至親兄弟。」兩個又戲笑了一回。那和尚自出去判斛送亡。不想石秀卻在板壁後假睡,正張得著,都看在肚裡了。當夜五更道場滿散,送佛化紙已了,眾僧作謝回去,那婦人自上樓去睡了。石秀卻自尋思了,氣道:「哥哥恁的豪傑,卻恨撞了這個淫婦!」忍了一肚皮鳥氣,自去作坊里睡了。

次日,楊雄回家,俱各不提。飯後楊雄又出去了。只見海黎又換了一套整整齊齊的僧衣,徑到潘公家來。那婦人聽得是和尚來了,慌忙下樓,出來接著,邀入裡面坐地,便叫點茶來。那婦人謝道:「夜來多教師兄勞神,功德錢未曾拜納。」

海??黎道:「不足掛齒。小僧夜來所說血盆懺願心這一事,特稟知賢妹。要還時,小僧寺里現在念經,只要都疏一道就是。」

那婦人道:「好,好!」便叫丫環請父親出來商量。潘公便出來謝道:「老漢打熬不得,夜來甚是有失陪侍。不想石叔叔又肚疼倒了,無人管待,卻是休怪,休怪!」那和尚道:「干爺正當自在。」那婦人便道:「我要替娘還了血盆懺舊願,師兄說道,明日寺中做好事,就附搭還了。先教師兄去寺里念經,我和你明日飯罷去寺里,只要證盟懺疏,也是了當一頭事。」

潘公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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