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回 宋江夜看小鰲山花榮大鬧清風寨

話說這清風山離青州不遠,只隔得百里來路。這清風寨卻在青州三岔路口,地名清風鎮。因為這三岔路上,通三處惡山,因此特設這清風寨在這清風鎮上。那裡也有三五千人家,卻離這清風山只有一站多路。當日三位頭領自上山去了。只說宋公明獨自一個,背著些包裹,迤邐來到清風鎮上,便借問花知寨住處。那鎮上人答道: 「這清風寨衙門,在鎮市中間。南邊有個小寨,是文官劉知寨住宅;北邊那個小寨,正是武官花知寨住宅。」宋江聽罷,謝了那人,便投北寨來。到得門首,見有幾個把門軍漢,問了姓名,入去通報。只見寨里走出那個少年的軍官來,拖住宋江便拜。那人生得如何?但見:

齒白唇紅雙眼俊,兩眉入鬢常清,細腰寬膀似猿形。能騎乖劣馬,愛放海東青。百步穿楊神臂健,弓開秋月分明,鵰翎箭發迸寒星。人稱小李廣,將種是花榮。

出來的年少將軍不是別人,正是清風寨武知寨小李廣花榮。

那花榮怎生打扮,但見:

身上戰袍金翠綉,腰間玉帶嵌山犀。滲青巾幘雙環小,文武花靴抹綠低。

花榮見宋江拜罷,喝叫軍漢接了包裹、朴刀、腰刀,扶住宋江,直到正廳上,便請宋江當中涼床上坐了。花榮又納頭拜了四拜,起身道:「自從別了兄長之後,屈指又早五六年矣,常常念想。聽得兄長殺了一個潑煙花,官司行文書各處追捕。小弟聞得,如坐針氈,連連寫了十數封書去貴庄問信,不知曾到也不?今日天賜,幸得哥哥到此,相見一面,大慰平生。」

說罷又拜。宋江扶住道:「賢弟休只顧進禮。請坐了,聽在下告訴。」花榮斜坐著。宋江把殺閻婆惜一事,和投奔柴大官人,並孔太公莊上遇見武松,清風山上被捉,遇燕順等事,細細地都說了一遍。花榮聽罷,答道:「兄長如此多磨難,今日幸得仁兄到此,且住數年,卻又理會。」宋江道:「若非兄弟宋清寄書來孔太公莊上時,在下也特地要來賢弟這裡走一遭。」花榮便請宋江去後堂里坐,喚出渾家崔氏,來拜伯伯。拜罷,花榮又叫妹子出來拜了哥哥。便請宋江更換衣裳鞋襪,香湯沐浴,在後堂安排筵席洗塵。

當日筵宴上,宋江把救了劉知寨恭人的事,備細對花榮說了一遍。花榮聽罷,皺了雙眉說道:「兄長沒來由救那婦人做甚麼?正好教滅這廝的口!」宋江道:「卻又作怪!我聽得說是清風寨知寨的恭人,因此把做賢弟同僚面上,特地不顧王矮虎相怪,一力要救他下山。你卻如何恁的說?」花榮道:「兄長不知,不是小弟說口,這清風寨是青州緊要去處,若還是小弟獨自在這裡守把時,遠近強人,怎敢把青州攪得粉碎!近日除將這個窮酸餓醋來做個正知寨,這廝又是文官,又沒本事,自從到任,把此鄉間些少上戶詐騙,亂行法度,無所不為。小弟是個武官副知寨,每每被這廝慪氣,恨不得殺了這濫污賊禽獸!兄長卻如何救了這廝的婦人?打緊這婆娘極不賢,只是調撥他丈夫行不仁的事,殘害良民,貪圖賄賂,正好叫那賤人受些玷辱。兄長錯救了這等不才的人。」宋江聽了,便勸道:「賢弟差矣!自古道:『冤讎可解不可結。』他和你是同僚官,雖有些過失,你可隱惡而揚善。賢弟休如此淺見。」花榮道:「兄長見得極明。來日公廨內見劉知寨時,與他說過救了他老小之事。」宋江道:「賢弟若如此,也顯你的好處。」花榮夫妻幾口兒,朝暮精精至至獻酒供食,伏侍宋江。當晚安排床帳,在後堂軒下請宋江安歇。次日,又備酒食筵宴管待。

話要絮煩,宋江自到花榮寨里,吃了四五日酒。花榮手下有幾個體己人,一日換一個,撥些碎銀子在他身邊,每日教要陪宋江去清風鎮街上,觀看市井喧嘩,村落宮觀寺院,閑走樂情。自那日為始,這體己人相陪著閑走,邀宋江去市井上閑玩。那清風鎮上也有幾座小勾欄並茶坊酒肆,自不必說得。當日宋江與這體己人在小勾欄里閑看了一回,又去近村寺院道家宮觀游賞一回,請去市鎮上酒肆中飲酒。臨起身時,那體己人取銀兩還酒錢。宋江那裡肯要他還錢,卻自取碎銀還了。宋江歸來,又不對花榮說。那個同飲的人歡喜,又落得銀子,又得身閑。自此每日撥一個相陪,和宋江去閑走。每日又只是宋江使錢。自從到寨里,無一個不敬愛他的。宋江在花榮寨里,住了將及一月有餘,看看臘盡春回,又早元宵節近。

且說這清風寨鎮上居民商量放燈一事,準備慶賞元宵。科斂錢物,去土地大王廟前扎縛起一座小鰲山,上面結綵懸花,張掛五六百碗花燈。土地大王廟內,逞賽諸般社火。家家門前,紮起燈棚,賽懸燈火。市鎮上,諸行百藝都有。雖然比不得京師,只此也是人間天上。當下宋江在寨里和花榮飲酒,正值元宵。是日晴明得好,花榮到已牌前後,上馬去公廨內點起數百個軍士,教晚間去市鎮上彈壓。又點差許多軍漢,分頭去四下里守把柵門。未牌時分回寨來,邀宋江吃點心。宋江對花榮說道:「聽聞此間市鎮上今晚點放花燈,我欲去看看。」花榮答道:「小弟本欲陪侍兄長,奈緣我職役在身,不能勾閑步同往。今夜兄長自與家間二三人去看燈,早早的便回。小弟在家專待家宴三杯,以慶佳節。」宋江道:「最好。」卻早天色向夜,東邊推出那輪明月上來。正是:

玉漏銅壺且莫催,星橋火樹徹明開。鰲山高聳青雲上,何處遊人不看來!

當晚,宋江和花榮家親隨體己人兩三個跟隨著緩步徐行。

到這清風鎮看燈時,只見家家門前搭起燈柵,懸掛花燈,燈上畫著許多故事,也有剪綵飛白牡丹花燈,並芙蓉荷花異樣燈火。

四五個人手廝挽著,來到大王廟前,看那小鰲山時,但見:

山石穿雙龍戲水,雲霞映獨鶴朝天。金蓮燈,玉梅燈,晃一片琉璃;荷花燈,芙蓉燈,散千團錦繡。

銀蛾鬥彩,雙雙隨綉帶香球;雪柳爭輝。縷縷拂華翠幕。村歌社鼓,花燈影里競喧闐;織婦蠶奴,畫燭光中同賞玩。雖無佳麗風流曲,盡賀豐登大有年。

當下宋江等四人在鰲山前看了一回,迤邐投南走。不過五七百步,只見前面燈燭熒煌,一伙人圍住在一個大牆院門首熱鬧。鑼聲響處,眾人喝采。宋江看時,卻是一夥舞鮑老的。宋江矮矬,人背後看不見。那相陪的體己人卻認的社火隊里,便教分開眾人,讓宋江看。那跳鮑老的身軀扭得村村勢勢的,宋江看了,呵呵大笑。只見這牆院裡面,卻是劉知寨夫妻兩口兒和幾個婆娘在裡面看。聽得宋江笑聲,那劉知寨的老婆於燈下卻認的宋江,便指與丈夫道:「兀那個黑矮漢子,便是前日清風山搶擄下我的賊頭!」劉知寨聽了,吃一驚,便喚親隨六七人,叫捉那笑的黑漢子。宋江聽得,回身便走。走不過十餘家,眾軍漢趕上,把宋江捉住,拿了來,恰似皂雕追紫燕,正如猛虎啖羊羔。拿到寨里,用四條麻索綁了,押至廳前。那三個體己人見捉了宋江去,自跑回來報與花榮知道。

且說劉知寨坐在廳上,叫解過那廝來。眾人把宋江簇擁在廳前跪下。劉知寨喝道:「你這廝是清風山打劫強賊,如何敢擅自來看燈!今被擒獲,有何理說?」宋江告道:「小人自是鄆城縣客人張三,與花知寨是故友,來此間多日了,從不曾在清風山打劫。」劉知寨老婆卻從屏風背後轉將出來,喝道:「你這廝兀自賴哩!你記得教我叫你做大王時?」宋江告道:「恭人差矣。那時小人不對恭人說來:『小人自是鄆城縣客人,亦被擄掠在此間,不能夠下山去。』」劉知寨道:「你既是客人,被擄劫在那裡,今日如何能夠下山來,卻到我這裡看燈?」

那婦人便說道:「你這廝在山上時,大剌剌的坐在中間交椅上,由我叫大王,那裡睬人!」宋江道:「恭人,全不記我一力救你下山,如何今日倒把我強扭做賊!」 那婦人聽了大怒,指著宋江罵道:「這等賴皮賴骨,不打如何肯招!」劉知寨道:「說得是!」喝叫取過批頭來打那廝。一連打了兩料,打得宋江皮開肉綻,鮮血迸流。便叫把鐵鎖鎖了,明日合個囚車,把鄆城虎張三解上州里去。

卻說相陪宋江的體己人慌忙奔回來報知花榮。花榮聽罷大驚,連忙寫一封書,差兩個能幹親隨人,去劉知寨上取。親隨人齎了書,急忙到劉知寨門前。把門軍士入去報復道:「花知寨差人在門前下書。」劉高叫喚至當廳。那親隨人將書呈上,劉高拆開封皮讀道:「花榮拜上僚兄相公座前:所有薄親劉丈,近日從濟州來,因看燈火,誤犯尊威,萬乞請恕放免,自當造謝。草字不恭,煩乞照察。不宣。」劉高看了大怒,把書扯的粉碎,大罵道:「花榮這廝無禮!你是朝廷命官,如何卻與強賊通同,也來瞞我。這賊已招是鄆城縣張三,你卻如何寫道是劉丈?俺須不是你侮弄的!你寫他姓劉,是和我同姓,恁的我便放了他?」喝令左右把下書人推將出去。那親隨人被趕出寨門,急急歸來,稟復花榮知道。花榮聽了,只叫得:「苦了哥哥!快備我的馬來!」花榮披掛,拴束了弓箭,綽槍上馬,帶了三五十名軍漢,都拖槍拽棒,直奔到劉高寨里來。把門軍人見了,那裡敢攔當?見花榮頭勢不好,盡皆吃驚,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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