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回 王婆計啜西門慶 淫婦葯鴆武大郎

話說當下鄆哥被王婆打了這幾下,心中沒出氣處,提了雪梨籃兒,一徑奔來街上,直來尋武大郎。轉了兩條街,只見武大挑著炊餅擔兒,正從那條街上來。鄆哥見了,立住了腳,看著武大道:「這幾時不見你,怎麼吃得肥了?」武大歇下擔兒道:「我只是這般模樣,有甚麼吃得肥處?」鄆哥道:「我前日要糴些麥稃,一地裡沒糴處,人都道你屋裡有。」武大道:「我屋裡又不養鵝鴨,那裡有這麥稃?」鄆哥道:「你說沒麥稃,怎地棧得肥穡地,使顛倒提起你來,也不妨,煮你在鍋里,也沒氣。」武大道:「含鳥猢猻,倒罵得我好!我的老婆又不偷漢子,我如何是鴨?」鄆哥道:「你老婆不偷漢子,只偷子漢。」武大扯住鄆哥道:「還我主來!」 鄆哥道:「我笑你只會扯我,卻不咬下他左邊的來。」武大道:「好兄弟,你對我說是兀誰,我把十個炊餅送你。」鄆哥說:「炊餅不濟事。你只做個小主人,請我吃三杯,我便說與你。」武大道:「你會吃酒?跟我來。」

武大挑了擔兒,引著鄆哥,到一個小酒店裡,歇了擔兒,拿了幾個炊餅,買了些肉,討一旋酒,請鄆哥吃。那小廝又道:「酒便不要添了,肉再切幾塊來。」武大道:「好兄弟,你且說與我則個。」鄆哥道:「且不要慌,等我一發吃了,卻說與你。你卻不要氣苦,我自幫你打捉。」武大看那猴子吃了酒肉,道:「你如今卻說與我。」鄆哥道:「你要得知,把手來摸我頭上蒙月答。」武大道:「卻怎地來有這蒙月答?」鄆哥道:「我對你說:我今日將這一籃雪梨去尋西門大郎掛一小勾子,一地裡沒尋處。街上有人說道:『他在王婆茶房裡,和武大娘子勾搭上了,每日只在那裡行走。』我指望去賺三五十錢使,叵耐那王婆老豬狗不放我去房裡尋他,大栗暴打我出來。我特地來尋你。我方才把兩句話來激你。我不激你時,你須不來問我。」武大道:「真箇有這等事?」鄆哥道:「又來了!我道你是這般的鳥人,那廝兩個落得快活,只等你出來,便在王婆房裡做一處,你兀自問道真箇也是假!」武大聽罷道:「兄弟,我實不瞞你說:那婆娘每日去王婆家裡做衣裳,歸來時便臉紅,我自也有些疑忌。這話正是了!我如今寄了擔兒,便去捉姦,如何?」鄆哥道:「你老大一個人,原來沒些見識。那王婆老狗什麼利害怕人,你如何出得他手?他須三人也有個暗號,見你入來拿他,把你老婆藏過了。那西門慶須了得,打你這般二十來個。若捉他不著,干吃他一頓拳頭。他又有錢有勢,反告了一紙狀子,你便用吃他一場官司,又沒人做主,乾結果了你。」武大道:「兄弟,你都說得是,卻怎地出得這口氣?」

鄆哥道:「我吃那老豬狗打了,也沒出氣處。我教你一著:你今日晚些歸,都不要發作,也不可露一些嘴臉,只做每日一般。明朝便少做些炊餅出來賣,我自在巷口等你。若是見西門慶入去時,我便來叫你。你便挑著擔兒,只在左近等我。我便先去惹那老狗,必然來打我。我先將籃兒丟出街來,你卻搶來。我便一頭頂住那婆子。你便只顧奔入房裡去,叫起屈來。此計如何?」武大道:「既是如此,卻是虧了兄弟。我有數貫錢,與你把去糴米。明日早早來紫石街巷口等我。」鄆哥得了數貫錢、幾個炊餅,自去了。

武大還了酒錢,挑了擔兒,去賣了一遭歸去。原來這婦人往常時只是罵武大,百般的欺負他,近日來也自知無禮,只得窩伴他些個。詩曰:

潑性淫心詎肯回,聊將假意強相陪。

只因隔壁偷好漢,遂使身中懷鬼胎。

當晚武大挑了擔兒歸家,也只和每日一般,並不說起。那婦人道:「大哥,買盞酒吃?」武大道:「卻才和一般經紀人買三碗吃了。」那婦人安排晚飯與武大吃了,當夜無話。次日飯後,武大隻做三兩扇炊餅,安在擔兒上。這婦人一心只想著西門慶,那裡來理會武大做多做少。當日武大挑了擔兒,自出去做買賣。這婦人巴不能勾他出去了,便踅過王婆房裡來等西門慶。

且說武大挑著擔兒,出到紫石街巷口,迎見鄆哥提著籃兒在那裡張望。武大道:「如何?」鄆哥道:「早些個。你且去賣一遭了來。他七八分來了,你只在左近處伺候。」武大雲飛也似去賣了一遭回來。鄆哥道:「你只看我籃兒撇出來,你便奔入去。」武大自把擔兒寄下,不在話下。

卻說鄆哥提著籃兒,走入茶坊里來,罵道:「老豬狗,你昨日做甚麼便打我!」那婆子舊性不改,便跳起身來喝道:「你這小猢猻!老娘與你無干,你做甚麼又來罵我!」鄆哥道:「便罵你這馬泊六,做牽頭的老狗,直甚麼屁!」那婆子大怒,揪住鄆哥便打。鄆哥叫一聲:「你打我!」把籃兒丟出當街上來。那婆子卻待揪他,被這小猴子叫聲「你打」時,就把王婆腰裡帶個住,看著婆子小肚上,只一頭撞將去,爭些兒跌倒,卻得壁子礙住不倒。那猴子死頂住在壁上。只見武大裸起衣裳,大踏步直搶入茶坊里來。那婆子見了是武大來,急待要攔,當時卻被這小猴子死命頂住,那裡肯放。婆子只叫得:「武大來也!」那婆娘正在房裡做手腳不迭,先奔來頂住了門。這西門慶便鑽入床底下躲去。武大搶到房門邊,用手推那房門時,那裡推得開,口裡只叫得:「做得好事!」那婦人頂住著門,慌做一團,口裡便說道:「閑常時只如鳥嘴賣弄殺好拳棒。急上場時便沒些用,見個紙虎,也嚇一跤!」那婦人這幾句話,分明教西門慶來打武大,奪路了走。西門慶在床底下聽了婦人這幾句言語,提醒他這個念頭,便鑽出來說道:「娘子,不是我沒本事,一時間沒這智量。」便來撥開門,叫聲:「不要打!」

武大卻待要揪他,被西門慶早飛起右腳。武大矮短,正踢中心窩裡,撲地望後便倒了。西門慶見踢倒了武大,打鬧里一直走了。鄆哥見不是話頭,撇了王婆撒開。待坊鄰舍都知道西門慶了得,誰敢來多管?王婆當時就地下扶起武大來,見他口裡吐血,麵皮蠟查也似黃了。便叫那婦人出來,舀碗水來,救得蘇醒,兩個上下肩摻著,便從後門扶歸樓上去,安排他床上睡了。

正是:

三寸丁兒沒幹才,西門驢貨甚雄哉!

親夫卻教姦夫害,淫毒皆成一套來。

當夜無話。次日西門慶打聽得沒事,依前自來和這婦人做一處,只指望武大自死。武大一病五日,不能勾起。更兼要湯不見,要水不見,每日叫那婦人不應。只見他濃妝艷抹了出去,歸來時便面顏紅色。武大幾遍氣得發昏,又沒人來睬著。武大叫老婆來分付道:「你做的勾當,我親手來捉著你奸,你倒挑撥姦夫踢了我心!至今求生不生,求死不死,你們卻自去快活!我死自不妨,和你們爭不得了!我的兄弟武二,你須得知他性格。倘或早晚歸來,他肯干休?你若肯可憐我,早早伏待我好了,他歸來時,我都不提。你若不看覷我時,待他歸來,卻和你們說話。」

這婦人聽了這話,也不回言,卻踅過來,一五一十,都對王婆和西門慶說了。那西門慶慶聽了這話,卻似提在冰窖子里,說道:「苦也!我須知景陽岡上打虎的武都頭,他是清河縣第一個好漢!我如今卻和你眷戀日久,情孚意合,卻不恁地理會。如今這等說時,正是怎地好?卻是苦也!」王婆冷笑道:「我倒不曾見你是個把舵的,我是趁船的,我倒不慌,你倒慌了手腳。」西門慶道:「我枉自做了男子漢,到這般去處,卻擺布不開。你有甚麼主見,遮藏我們則個。」王婆道:「你們卻要長做夫妻,短做夫妻?」西門慶道:「乾娘,你且說如何是長做夫妻,短做夫妻?」王婆道:「若是短做夫妻,你們只就今日便分散。等武大將息好了起來,與他陪了話,武二歸來,都沒言語。待他再差使出去,卻再來相約。這是短做夫妻,你們若要長做夫妻,每日同一處,不擔驚受怕,我卻有一條妙計,只是難教你。」西門慶道:「乾娘周全了我們則個,只要長做夫妻。」王婆道:「這條計,用著件東西,別人家裡都沒,天生天化,大官人家裡卻有。」西門慶道:「便是要我的眼睛,也剜來與你。卻是甚麼東西?」

王婆道:「如今這搗子病得重,趁他狼狽里,便好下手。大官人家裡取些砒霜來,卻教大娘子自去贖一心疼的葯來,把這砒霜下在裡面,把這矮子結果了。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的,沒了蹤跡。便是武二回來,待敢怎地?自古:「『嫂叔不通問。』『初嫁從親,再嫁由身。』阿叔如何管得?暗地裡來往半年一載,等待夫孝滿日,大官人娶了家去,這個不是長遠夫妻,偕老同歡?此計如何?」西門慶道:「乾娘此計甚妙。自古道:『欲求生快活,須下死工夫。』罷,罷,罷!一不做,二不休!」王婆道:「可知好哩!這是斬草除根,萌牙不發;若是斬草不除根,春來萌牙再發。官人便去取些砒霜來,我自教娘子下手。事了時,卻要重重謝我。」西門慶道:「這個自然,不消你說。」有詩為證:

戀色迷花不肯休,機謀只望永綢繆。

誰知武二刀頭毒,更比砒霜狠一籌。

且說西門慶去不多時,包了一包砒霜來,把與王婆收了。

這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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