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七回 群魔欺本性 一體拜真如

且不言唐長老困苦,卻說那三個魔頭齊心竭力,與大聖兄弟三人,在城東半山內努力爭持。這一場,正是那鐵刷帚刷銅鍋,家家挺硬。好殺:六般體相六般兵,六樣形骸六樣情。六惡六根緣六欲,六門六道賭輸贏。三十六宮春自在,六六形色恨有名。這一個金箍棒,千般解數;那一個方天戟,百樣崢嶸。八戒釘鈀凶更猛,二怪長槍俊又能。小沙僧寶杖非凡,有心打死;

老魔頭鋼刀快利,舉手無情。這三個是護衛真僧無敵將,那三個是亂法欺君潑野精。起初猶可,向後彌凶。六枚都使升空法,雲端裡面各翻騰。一時間吐霧噴雲天地暗,哮哮吼吼只聞聲。

他六個斗罷多時,漸漸天晚。卻又是風霧漫漫,霎時間,就黑暗了。原來八戒耳大,蓋著眼皮,越發昏蒙,手腳慢,又遮架不住,拖著鈀,敗陣就走,被老魔舉刀砍去,幾乎傷命,幸躲過頭腦,被口刀削斷幾根鬃毛,趕上張開口咬著領頭,拿入城中,丟與小怪,捆在金鑾殿。老妖又駕雲,起在半空助力。沙和尚見事不諧,虛幌著寶杖,顧本身回頭便走,被二怪捽開鼻子,響一聲,連手捲住,拿到城裡,也叫小妖捆在殿下,卻又騰空去叫拿行者。行者見兩個兄弟遭擒,他自家獨力難撐,正是好手不敵雙拳,雙拳難敵四手。他喊一聲,把棍子隔開三個妖魔的兵器,縱筋斗駕雲走了。三怪見行者駕筋斗時,即抖抖身,現了本象,扇開兩翅,趕上大聖。你道他怎能趕上?當時如行者鬧天宮,十萬天兵也拿他不住者,以他會駕筋斗雲,一去有十萬八千里路,所以諸神不能趕上。這妖精搧一翅就有九萬里,兩搧就趕過了,所以被他一把撾住,拿在手中,左右掙挫不得。欲思要走,莫能逃脫,即使變化法遁法,又往來難行:變大些兒,他就放鬆了撾住;變小些兒,他又揝緊了撾住。復拿了徑回城內,放了手,捽下塵埃,吩咐群妖,也照八戒、沙僧捆在一處。那老魔、二魔俱下來迎接。三個魔頭,同上寶殿。噫!這一番倒不是捆住行者,分明是與他送行。

此時有二更時候,眾怪一齊相見畢,把唐僧推下殿來。那長老於燈光前,忽見三個徒弟都捆在地下,老師父伏於行者身邊,哭道:「徒弟啊!常時逢難,你卻在外運用神通,到那裡取救降魔,今番你亦遭擒,我貧僧怎麼得命!」八戒、沙僧聽見師父這般苦楚,便也一齊放聲痛哭。行者微微笑道:「師父放心,兄弟莫哭!憑他怎的,決然無傷。等那老魔安靜了,我們走路。」

八戒道:「哥啊,又來搗鬼了!麻繩捆住,鬆些兒還著水噴,想你這瘦人兒不覺,我這胖的遭瘟哩!不信,你看兩膊上,入肉已有二寸,如何脫身?」行者笑道:「莫說是麻繩捆的,就是碗粗的棕纜,只也當秋風過耳,何足罕哉!」師徒們正說處,只聞得那老魔道:「三賢弟有力量,有智謀,果成妙計,拿將唐僧來了!」叫:

「小的們,著五個打水,七個刷鍋,十個燒火,二十個抬出鐵籠來,把那四個和尚蒸熟,我兄弟們受用,各散一塊兒與小的們吃,也教他個個長生。」八戒聽見,戰兢兢的道:「哥哥,你聽,那妖精計較要蒸我們吃哩!」行者道:「不要怕,等我看他是維兒妖精,是把勢妖精。」沙和尚哭道:「哥呀!且不要說寬話,如今已與閻王隔壁哩,且講甚麼雛兒把勢!」說不了,又聽得二怪說:「豬八戒不好蒸。」八戒歡喜道:「阿彌陀佛,是那個積陰騭的,說我不好蒸?」三怪道:「不好蒸,剝了皮蒸。」八戒慌了,厲聲喊道:「不要剝皮!粗自粗,湯響就爛了!」老怪道:「不好蒸的,安在底下一格。」行者笑道:「八戒莫怕,是雛兒,不是把勢。」沙僧道:「怎麼認得?」行者道:「大凡蒸東西,都從上邊起。

不好蒸的,安在上頭一格,多燒把火,圓了氣,就好了;若安在底下,一住了氣,就燒半年也是不得氣上的。他說八戒不好蒸,安在底下,不是雛兒是甚的!」八戒道:「哥啊,依你說,就活活的弄殺人了!他打緊見不上氣,抬開了,把我翻轉過來,再燒起火,弄得我兩邊俱熟,中間不夾生了?」正講時,又見小妖來報:

「湯滾了。」老怪傳令叫抬。眾妖一齊上手,將八戒抬在底下一格,沙僧抬在二格。行者估著來抬他,他就脫身道:「此燈光前好做手腳!」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聲「變!」即變做一個行者,捆了麻繩,將真身出神,跳在半空里,低頭看著。那群妖那知真假,見人就抬,把個「假行者」抬在上三格;才將唐僧揪翻倒捆住,抬上第四格。乾柴架起,烈火氣焰騰騰。大聖在雲端里嗟嘆道:「我那八戒沙僧,還捱得兩滾,我那師父,只消一滾就爛。若不用法救他,頃刻喪矣!」好行者,在空中捻著訣,念一聲「唵藍凈法界,乾元亨利貞」的咒語,拘喚得北海龍王早至。只見那雲端里一朵烏雲,應聲高叫道:「北海小龍敖順叩頭。」行者道:「請起!請起!無事不敢相煩,今與唐師父到此,被毒魔拿住,上鐵籠蒸哩。你去與我護持護持,莫教蒸壞了。」

龍王隨即將身變作一陣冷風,吹入鍋下,盤旋圍護,更沒火氣燒鍋。他三人方不損命。

將有三更盡時,只聞得老魔發放道:「手下的,我等用計勞形,拿了唐僧四眾,又因相送辛苦,四晝夜未曾得睡。今已捆在籠里,料應難脫,汝等用心看守,著十個小妖輪流燒火,讓我們退宮,略略安寢。到五更天色將明,必然爛了,可安排下蒜泥鹽醋,請我們起來,空心受用。」眾妖各各遵命,三個魔頭卻各轉寢宮而去。行者在雲端里,明明聽著這等吩咐,卻低下雲頭,不聽見籠里人聲。他想著:「火氣上騰,必然也熱,他們怎麼不怕,又無言語?哼噴!莫敢是蒸死了?等我近前再聽。」好大聖,踏著雲,搖身一變,變作一個黑蒼蠅兒,釘在鐵籠格外聽時,只聞得八戒在裡面道:「晦氣,晦氣!不知是悶氣蒸,又不知是出氣蒸哩。」沙僧道:「二哥,怎麼叫做悶氣、出氣?」八戒道:「悶氣蒸是蓋了籠頭,出氣蒸不蓋。」三藏在浮上一層應聲道:「徒弟,不曾蓋。」八戒道:「造化!今夜還不得死!這是出氣蒸了!」行者聽得他三人都說話,未曾傷命,便就飛了去,把個鐵籠蓋,輕輕兒蓋上。三藏慌了道:「徒弟!蓋上了!」八戒道:「罷了!這個是悶氣蒸,今夜必是死了!」沙僧與長老嚶嚶的啼哭。八戒道:

「且不要哭,這一會燒火的換了班了。」沙僧道:「你怎麼知道?」

八戒道:「早先抬上來時,正合我意:我有些兒寒濕氣的病,要他騰騰。這會子反冷氣上來了。咦!燒火的長官,添上些柴便怎的?要了你的哩!」行者聽見,忍不住暗笑道:「這個夯貨!冷還好捱,若熱就要傷命。再說兩遭,一定走了風了,快早救他。

且住!要救他須是要現本相。假如現了,這十個燒火的看見,一齊亂喊,驚動老怪,卻不又費事?等我先送他個法兒。」忽想起:「我當初做大聖時,曾在北天門與護國天王猜枚耍子,贏得他瞌睡蟲兒,還有幾個,送了他罷。」即往腰間順帶里摸摸,還有十二個。「送他十個,還留兩個做種。」即將蟲兒拋了去,散在十個小妖臉上,鑽入鼻孔,漸漸打盹,都睡倒了。只有一個拿火叉的,睡不穩,揉頭搓臉,把鼻子左捏右捏,不住的打噴嚏。行者道:「這廝曉得勾當了,我再與他個雙掭燈。」又將一個蟲兒拋在他臉上。「兩個蟲兒,左進右出,右出左進,諒有一個安住。」那小妖兩三個大呵欠,把腰伸一伸,丟了火叉,也撲的睡倒,再不翻身。

行者道:「這法兒真是妙而且靈!」即現原身,走近前叫聲「師父。」唐僧聽見道:「悟空,救我啊!」沙僧道:「哥哥,你在外面叫哩?」行者道:「我不在外面,好和你們在裡邊受罪?」八戒道:「哥啊,溜撒的溜了,我們都是頂缸的,在此受悶氣哩!」行者笑道:「獃子莫嚷,我來救你。」八戒道:「哥啊,救便要脫根救,莫又要復蒸籠。」行者卻揭開籠頭,解了師父,將假變的毫毛,抖了一抖,收上身來,又一層層放了沙僧,放了八戒。那獃子才解了,巴不得就要跑。行者道:「莫忙!莫忙!」卻又念聲咒語,發放了龍神,才對八戒道:「我們這去到西天,還有高山峻岭,師父沒腳力難行,等我還將馬來。!你看他輕手輕腳,走到金鑾殿下,見那些大小群妖俱睡熟了,卻解了韁繩,更不驚動。

那馬原是龍馬,若是生人飛踢兩腳,便嘶幾聲,行者曾養過馬,授弼馬溫之官,又是自家一夥,所以不跳不叫。悄悄的牽來,束緊了肚帶,扣備停當,請師父上馬。長老戰兢兢的騎上,也就要走,行者道:「也且莫忙,我們西去還有國王,須要關文,方才去得,不然,將甚執照?等我還去尋行李來。」唐僧道:「我記得進門時,眾怪將行李放在金殿左手下,擔兒也在那一邊。」行者道:「我曉得了。」即抽身跳在寶殿尋時,忽見光彩飄颻。行者知是行李,怎麼就知?以唐僧的錦襕袈裟上有夜明珠,故此放光。

急到前,見擔兒原封未動,連忙拿下去,付與沙僧挑著。八戒牽著馬,他引了路,徑奔正陽門。只聽得梆鈴亂響,門上有鎖,鎖上貼了封皮。行者道:「這等防守,如何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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