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篇 宋之志怪及傳奇文

第十一篇宋之志怪及傳奇文

宋既平一宇內,收諸國圖籍,而降王臣佐多海內名士,或宣怨言,遂盡招之館閣,厚其廩餼,使修書,成《太平御覽》《文苑英華》各一千卷;又以野史傳記小說諸家成書五百卷,目錄十卷,是為《太平廣記》,以太平興國二年(九七七)三月奉詔撰集,次年八月書成表進,八月奉敕送史館,六年正月奉旨雕印板(據《宋會要》及《進書表》),後以言者謂非後學所急,乃收版貯太清樓,故宋人反多未見。《廣記》採摭宏富,用書至三百四十四種,自漢晉至五代之小說家言,本書今已散亡者,往往賴以考見,且分類纂輯,得五十五部,視每部卷帙之多寡,亦可知晉唐小說所敘,何者為多,蓋不特稗說之淵海,且為文心之統計矣。今舉較多之部於下,其末有雜傳記九卷,則唐人傳奇文也。

神仙五十五卷女仙十五卷異僧十二卷報應三十三卷征應(休咎也)十一卷定數十五卷夢七卷神二十五卷鬼四十卷妖怪九卷精怪六卷再生十二卷龍八卷虎八卷狐九卷《太平廣記》以李昉〔1〕監修,同修者十二人,中有徐鉉〔2〕,有吳淑,皆嘗為小說,今俱傳。鉉字鼎臣,揚州廣陵人,南唐翰林學士,從李煜入宋,官至直學士院給事中散騎常侍,淳化二年坐累謫靜難行軍司馬,中寒卒於貶所,年七十六(九一六——九九一),事詳《宋史》《文苑傳》。鉉在唐時已作志怪,歷二十年成《稽神錄》六卷,僅一百五十事,比修《廣記》,常希收采而不敢自專,使宋白〔3〕問李昉,昉曰,「詎有徐率更言無稽者!」遂得見收。然其文平實簡率,既失六朝志怪之古質,復無唐人傳奇之纏綿,當宋之初,志怪又欲以「可信」見長,而此道於是不復振也。

廣陵有王姥,病數日,忽謂其子曰,「我死,必生西溪浩氏為牛,子當贖之,而我腹下有『王』字是也。」頃之遂卒,其西溪者,海陵之西地名也;其民浩氏,生牛,腹有白毛成「王」字。其子尋而得之,以束帛贖之以歸。

(卷二)

瓜村有漁人,妻得勞瘦疾,轉相傳染,死者數人。或云:取病者生釘棺中,棄之,其病可絕。頃之,其女病,即生釘棺中,流之於江,至金山,有漁人見而異之,引之至岸,開視之,見女子猶活,因取置漁舍中,多得鰻鯬魚以食之,久之病癒,遂為漁人之妻,至今尚無恙。

(卷三)

吳淑,徐鉉婿也,字正儀,潤州丹陽人,少而俊爽,敏於屬文,在南唐舉進士,以校書郎直內史,從李煜歸宋,仕至職方員外郎,咸平五年卒,年五十六(九四七——一○○二),亦見《宋史》《文苑傳》。所著《江淮異人錄》三卷,今有從《永樂大典》〔4〕輯成本,凡二十五人,皆傳當時俠客術士及道流,行事大率詭怪。唐段成式作《酉陽雜俎》,已有《盜俠》一篇,敘怪民奇異事,然僅九人,至薈萃諸詭幻人物,著為專書者,實始於吳淑,明人鈔《廣記》偽作《劍俠傳》又揚其波,而乘空飛劍之說日熾;至今尚不衰。

成幼文為洪州錄事參軍,所居臨通衢而有窗。一日坐窗下,時雨霽泥濘而微有路,見一小兒賣鞋,狀甚貧窶,有一惡少年與兒相遇,鞋墮泥中。小兒哭求其價,少年叱之不與。兒曰,「吾家且未有食,待賣鞋營食,而悉為所污。」有書生過,憫之,為償其值。少年怒曰,「兒就我求食,汝何預焉?」因辱罵之。生甚有慍色;成嘉其義,召之與語,大奇之,因留之宿。夜共話,成暫入內,及復出,則失書生矣,外戶皆閉,求之不得,少頃復至前曰,「旦來惡子,吾不能容,已斷其首。」乃擲之於地。成驚曰,「此人誠忤君子,然斷人之首,流血在地,豈不見累乎?」書生曰,「無苦。」乃出少葯,傅於頭上,捽其發摩之,皆化為水,因謂成曰,「無以奉報,願以此術授君。」成曰,「某非方外之士,不敢奉教。」書生於是長揖而去,重門皆鎖閉,而失所在。

宋代雖雲崇儒,並容釋道,而信仰本根,夙在巫鬼,故徐鉉吳淑而後,仍多變怪讖應之談,張君房之《乘異記》〔5〕(咸平元年序),張師正之《括異志》,〔6〕聶田之《祖異志》〔7〕(康定元年序),秦再思之《洛中紀異》,〔8〕畢仲詢之《幕府燕閑錄》〔9〕(元豐初作),皆其類也。迨徽宗惑於道士林靈素,篤信神仙,自號「道君」,而天下大奉道法。至於南遷,此風未改,高宗退居南內,亦愛神仙幻誕之書,時則有知興國軍歷陽郭彖字次象作《睽車志》〔10〕五卷,翰林學士鄱陽洪邁字景盧作《夷堅志》四百二十卷,似皆嘗呈進以供上覽。諸書大都偏重事狀,少所鋪敘,與《稽神錄》略同,顧《夷堅志》獨以著者之名與卷帙之多稱於世。

洪邁幼而強記,博極群書,然從二兄試博學宏詞科獨被黜,年五十始中第,為敕令所刪定官。父皓曾忤秦檜,憾並及邁,遂出添差敕授福州,累遷吏部郎兼禮部;嘗接伴金使,頗折之,旋為報聘使,以爭朝見禮不屈,幾被抑留,還朝又以使金辱命論罷,尋起知泉州,又歷知吉州,贛州,婺州,建寧及紹興府,淳熙二年以端明殿學士致仕卒,年八十(一○九六——一一七五)〔11〕,謚文敏,有傳在《宋史》。邁在朝敢於讜言,又廣見洽聞,多所著述,考訂辨證,並越常流,而《夷堅志》則為晚年遣興之書,始刊於紹興末,絕筆於淳熙初,十餘年中,凡成甲至癸二百卷,支甲至支癸三甲至三癸備一百卷,四甲四乙各十卷,卷帙之多,幾與《太平廣記》等,今惟甲至丁八十卷支甲至支戊五十卷三志若干卷,又摘鈔本五十卷及二十卷存。奇特之事,本緣希有見珍,而作者自序,乃甚以繁夥自憙,耄期急於成書,或以五十日作十卷,妄人因稍易舊說以投之,至有盈數卷者,亦不暇刪潤,徑以入錄(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十一雲),蓋意在取盈,不能如本傳所言「極鬼神事物之變」也。惟所作小序三十一篇,什九「各出新意,不相重複」,趙與旹嘗撮其大略入所著《賓退錄》〔12〕(八),嘆為「不可及」,則於此書可謂知言者已。

傳奇之文,亦有作者:今訛為唐人作之《綠珠傳》〔13〕一卷,《楊太真外傳》〔14〕二卷,即宋樂史之撰也,《宋志》又有《滕王外傳》《李白外傳》《許邁傳》〔15〕各一卷,今俱不傳。史字子正,撫州宜黃人,自南唐入宋為著作佐郎,出知陵州,以獻賦召為三館編修,又累獻所著書共四百二十餘卷,皆記敘科第孝弟神仙之事者,遷著作郎,直史館,轉太常博士,出知舒州,知黃州,又知商州,復職後再入文館,掌西京勘磨司〔16〕,賜金紫,景德四年卒,年七十八(九三○——一○○七),事詳《宋史》《樂黃目傳》首。史又長於地理,有《太平寰宇記》〔17〕二百卷,徵引群書至百餘種,而時雜以小說家言,至綠珠太真二傳,本薈萃稗史成文,則又參以輿地誌語;篇末垂誡,亦如唐人,而增其嚴冷,則宋人積習如是也,於《綠珠傳》最明白:

……趙王倫亂常,孫秀使人求綠珠,……崇勃然曰,「他無所愛,綠珠不可得也!」秀自是譖倫族之。收兵忽至,崇謂綠珠曰,「我今為爾獲罪。」綠珠泣曰,「願效死於君前!」於是墮樓而死。崇棄東市,後人名其樓曰綠珠樓。樓在步庚里,近狄泉;泉在正城之東。綠珠有弟子宋褘,有國色,善吹笛,後入晉明帝宮中。今白州有一派水,自雙角山出,合容州江,呼為綠珠江,亦猶歸州有昭君村昭君場,吳有西施谷脂粉塘,蓋取美人出處為名。又有綠珠井,在雙角山下,故老傳雲,汲此井飲者,誕女必多美麗,里閭有識者以美色無益於時,因以巨石鎮之,爾後有產女端妍者,而七竅四肢多不完具。異哉,山水之使然!……

……其後詩人題歌舞妓者,皆以綠珠為名。……其故何哉?蓋一婢子,不知書,而能感主恩,憤不顧身,志烈懍懍,誠足使後人仰慕歌詠也。至有享厚祿,盜高位,亡仁義之性,懷反覆之情,暮四朝三,唯利是務,節操反不若一婦人,豈不愧哉?今為此傳,非徒述美麗,窒禍源,且欲懲戒辜恩背義之類也。……

其後有亳州譙人秦醇〔18〕字子復(一作子履),亦撰傳奇,今存四篇,見於北宋劉斧所編之《青瑣高議前集》及《別集》〔19〕。其文頗欲規撫唐人,然辭意皆蕪劣,惟偶見一二好語,點綴其間;又大抵托之古事,不敢及近,則仍由士習拘謹之所致矣,故樂史亦如此。一曰《趙飛燕別傳》,序雲得之李家牆角破筐中,記趙後入宮至自縊,復以冥報化為大黿事,文中有「蘭湯灧灧,昭儀坐其中,若三尺寒泉浸明玉」語,明人遂或擊節詫為真古籍,與今人為楊慎偽造之漢《雜事秘辛》所惑正同。所謂漢伶玄撰之《飛燕外傳》亦此類,但文辭殊勝而已。二曰《驪山記》,三曰《溫泉記》,言張俞不第還蜀,於驪山下就故老問楊妃逸事,故老為具道;他日俞再經驪山,遇楊妃遣使相召,問人間事,且賜浴,明日敕吏引還,則驚起如夢覺,乃題詩於驛,後步野外,有牧童送酬和詩,雲是前日一婦人之所託也。四曰《譚意歌傳》,則為當時故事:意歌本良家子,流落長沙為倡,與汝州民張正字者相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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