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感受到寒意的裘克洛猛然打了個寒顫。

可能是橫躺在石板上吧,只覺體溫似乎由貼著地板的那一側不斷流失。

偏低氣溫促使裘克洛以固定節奏吐出近似水蒸氣的雪白氣息。

儘管流失了不少體溫,但由於身上穿著衣服的緣故,因此並未落得被凍僵的地步。更何況裘克洛曾渡過在全裸狀態下持續被潑冷水的凄慘童年歲月,所以這對他而言並非是個可能造成生命危險的緊急狀態,甚至稍微翻身就能從容地再睡個回籠覺。只要抱著膝蓋縮成一團,大概就能避免體溫過度流失了吧。

不過在滿足睡眠慾望之前,他必須先確認一件事。

(這是什麼地方?)

周遭一片鴉雀無聲,附近也感受不到其他人的氣息。

他集中精神側耳聆聽,隨即感受到風聲及蟲鳴聲等自然聲響。幸好這附近似乎並沒有什麼對他抱持敵意的人事物。

微微睜眼的裘克洛雖小心謹慎地觀察周遭狀況,卻因深邃漆黑籠罩住四面八方而導致他什麼也看不到。但他仍慎重地摸索附近的狀況,或許是眼睛開始適應黑暗環境了吧,他總算漸漸得以認清四周模樣。

裘克洛倒卧在一個勉強可以呈大字狀躺下的狹窄房間。房間內不見傢俱等生活用品,只有一座便斗及附帶鐵柵欄的小小採光窗。透過窗戶只能看見稀落星斗與黯淡月光,找不到可以用來辨識目前身處何方的事物。只不過由這種獨特的寂靜來判斷,現在應該是三更半夜吧。房間出入口有一扇金屬制的堅固門扉,並可看見有個用來觀察室內狀況的小小窺視窗。

「這是——」

覺得這景象似曾相識的裘克洛頓時皺起眉頭。

雖不知這是什麼地方,但對裘克洛而言,卻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一種房間格局。

(我為什麼被關進牢房!?)

這可憎的光景與不合理的狀況使得裘克洛頓覺毛骨悚然。

但他立刻打起精神,霍然挺直身子,毫不鬆懈地擺出可以應付任何突髮狀況的架勢。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劇烈悶痛突然竄過了裘克洛的頭部。

「好痛啊!」

他邊皺著眉邊伸手撫摸額頭,只覺額頭上好像冒出了一個腫包。大概是頭部遭到了重擊吧。雖然原因令人耿耿於懷,但他現在沒那麼多閑工夫細思此事。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裘克洛的敏銳聽覺已捕捉到一絲微弱聲響。

(附近有東西……)

裘克洛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地聆聽由門扉另一側傳來的模糊聲音。那既非小動物發出的腳步聲,也不是昆蟲振翅飛行的聲音。

(是服裝磨擦的聲音……)

說穿了就是衣服磨擦聲。

(——有人在另一邊。)

雖不知是敵是友,但總之有人沒錯。

(是獄卒嗎?)

考慮到現狀的話,大概是八九不離十吧。

儘管目前感覺起來並不太像是有生命危險的狀況,仍舊不能放鬆戒心。

(該如何是好!?)

就在裘克洛準備思考後續對策之際——

「你總算清醒過來啦?」

一陣耳熟的男性聲音倏然打破寂靜。

「卡迪那?」

「嗯。我們倆都落難了呢。」

「你也被關在牢籠裡頭嗎?」

「我們又不是動物,不會隨隨便便就被闖進那種鬼地方啦。」

大概是面露苦笑了吧。只覺卡迪那的聲調當中摻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們只是手牽手一同被丟進禁閉室罷了。」

「禁閉室?什麼意思啊?」

「就是……督促違規的人趕緊自我反省的地方啦。」

卡迪那似乎自認已經解釋得夠淺顯易懂了,裘克洛卻仍舊摸不著頭緒。

「你不記得了嗎?在兵站訓練的途中,你不是跟夏比發生了爭執嗎?」

「原來……我是被夏比狠踹了一腳才……」

在裘克洛理解狀況的同時,也找到了額頭那顆腫包的起因。

「你大概不記得了吧,之後訓練就宣告中斷。大家一起折返回學校啰。」

「那代表禁閉室是在學校裡頭啰?」

「嗯。會用到禁閉室的情況相當罕見。應該說就我所知,禁閉室好像未曾被動用過……」

卡迪那嘆了口氣,接著繼續說道:

「順便再補充一下,連兵站訓練宣告中斷也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再加上這次是鬥毆騷動因此被關禁閉也怪不得別人啊。」

「真的這麼不妙嗎?」

「當然啰。既已成為軍團的一份子,單獨行動就會是個大問題啊。」

「為什麼?」

「既然稱作軍團,就表示士兵所採取的是集體行動,幾乎沒有任何單獨行動的機會可言。也就是說,個人因素居次要地位。倘若士兵任意行動,只會造成作戰無法進行。」

卡迪那的指責促使裘克洛回想起一件事。就是他隨著調查軍團前往牆外遠征時所目擊到的情景。

(當時士兵若能撇下運輸隊的話,應該就更有機會平安回到城內才對。)

換句話說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附帶一提,執行任務時的最小單位為班,一個班由八名成員組成。而你父親生前曾擔任班長,就代表他另外率領了七名部下。」

「那訓練兵之所以規規矩矩地排隊奔跑……」

「那也算是訓練內容之一,兵站訓練的目的並不是競爭高下。我不是說過嗎?行囊裡頭裝的是士兵不可或缺的要素。」

卡迪那補充解釋,透過兵站訓練學到的不單只是知識、技術及強化身體能力,甚至連培養協調性也包含在內。換句話說,士兵會被要求表現出有條不紊的整齊行動。而用不著仔細回想,也能知道當時就只有裘克洛及卡迪那兩人脫離了訓練兵隊伍。

(話說,就連調查軍團也都感情融洽地並肩前進呢。)

魄力雖然差一大截,可是進行兵站訓練的訓練兵身影十分酷似調查軍團的行軍。

「意思是說,那傢伙也被關進來啰?」

「夏比他人不在這裡啦,現在他八成高枕無憂地躺在被窩裡睡大頭覺吧。」

「啥!?」

過度驚訝的裘克洛忍不住向前探出身子。

「可是——」

「哎呀,你可別問我為什麼喔。因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由於卡迪那搶得先機,導致裘克洛沒能繼續發言。

「唯一能說的,就是夏比八成祭出了投機取巧的手段吧。例如只要宣稱自己教訓了破壞軍紀的害群之馬,他的暴力行為自然就有了正當性啊。」

這雖是令人信服的說明,但還是有少許難以釋懷的部分。

(事先知會我一聲不就得了嗎……)

假如赫爾費有事先告訴他「軍團就是這樣的地方」,就算是裘克洛,應該也會克制自己別亂來才對。儘管內心八成仍會湧現想要得知夏比現況如何的衝動,但起碼也還有可能避免被關入禁閉室的窘態。

「教官是故意不告訴你的啦。」

「為什麼?」

「離畢業只剩幾個月時間,現在沒那種一五一十地從頭詳盡教導你的閑工夫。教官八成是打著與其用嘴巴講,不如讓你親身吸收教訓的如意算盤吧。事實上,你也的確獲得深刻教訓了吧?」

儘管再怎麼討厭,身體也會牢記此次教訓,但這實在是一種太過粗暴的學習法。

(所以赫爾費才沒阻止我們。)

赫爾費之所以沒插嘴干涉裘克洛及夏比的糾紛,乃是出於希望能有效地教他學會遵守紀律的考慮。雖說大概還有其他更適當的方法,但他大概判斷這對裘克洛而言才是最佳方案吧。

(只要有這股痛楚提醒,我就絕對不會忘記。)

裘克洛邊輕摸額頭的腫包邊面露苦笑。

「我們何時才能離開這裡?」

「大概兩、三天左右吧。」

一聽見卡迪那的推測,裘克洛的肚子隨即咕嚕作響。

「三餐呢?」

「既然要我們好好反省,你認為還有可能端飯給我們吃嗎?」

「意思就是只能餓肚子……」

雖然得知三餐沒著落便感到更加惦念,但只是小餓幾餐的程度,他自然忍受得了。更何況裘克洛有大半人生都是在跟空腹感奮戰。假如只是為期兩、三天的絕食,固然肚子會餓得咕嚕叫,但八成是不至於到令人大喊吃不消的狀態吧。況且只要在個人囚房裡頭仔細尋找,應該就能找到糧食才對。幾天時間轉眼就會過去了。

裘克洛立刻趴在地板上開始尋找昆蟲,但他還沒找到糧食,就先捕捉到一陣微弱聲音。

裘克洛如野獸般緊貼地板,閉上眼睛阻斷視覺。雖然因此無法透過眼睛接收情報,但聽覺靈敏度卻隨之提升。他聽見的是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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