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鶯鶯賴柬

卻說張生,自紅娘走後,高興得幾乎發狂,反剪了手,在書房裡團團轉,心裡不住地偷笑,心想凡事都有前定,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也是在冥冥中早就安排好了的。誰能料到,崔家的婚姻已被賴掉,小姐卻給我這一場好處,豈不是姻緣本是前生定嗎?這件好事,己是煮熟了的鴨子,想我張珙是猜詩謎的老行家,足智多謀,是風流隨何,浪子陸賈,小姐的那首詩,一猜一個準。他又拿出小姐的詩篇,字跡秀麗,一筆衛夫人的美女簪花格,上好的薛濤箋,散發出陣陣墨香。他愛不釋手,放到鼻子上,聞了又聞,然後就一遍遍地吟哦,繼而由低哦到朗吟,在抑揚頓挫的朗讀聲中,把他此時此刻的喜悅心情,發揮得淋漓盡致。他抬頭望了望天色,太陽還是老高老高的,心中很是焦躁,不覺罵開了:「今日這個鳥天,百般的刁難,就是不肯暗下來,老天啊,何苦硬要爭這幾個時辰呢?太陽啊!你快快替我滾下去吧!唉!讀書時盼望白天長些,就怕黃昏來臨,可是總是不知不覺地紅日西沉,很不情願地關門;今天我要去赴海棠花下約,日頭就像生了根一般,死都不肯下去,只好再等一等了。」等了沒有多久,張生坐不住,又走到院子里,抬頭看看天,那碧藍的天空,萬里無雲,太陽依舊明晃晃地高掛在那裡,心裡不知道有多難受。

琴童見了,說道:「相公,秋老虎吃人,太陽還是毒辣辣的,小心中暑!」張生道:「我恨煞魯陽,只顧打仗,揮什麼戈,不讓紅日西沉。我要看他刁難到什麼時候。」

琴童道:「相公,你今天為什麼盼太陽趕快下山?」

張生道:「休得多問!」

琴童道:「是不是又要到假山上去操琴?」

張生道:「不是的。」

琴童道:「那麼就是去會我家主母了。」

張生道:「不用你管。」

琴童道:「相公,你要去會我家主母,站在太陽下曬是划不來的,晒乾了我家主母會不喜歡你,曬得發痧,主母也會心痛。」

張生道:「啊喲,這還了得!幸虧你提醒,否則,太對不起小姐了。」

琴童道:「相公,在樹陰底下看天也是一樣的。」

張生一想不錯,我何必非要曬太陽不可呢,就走到樹陰底下,站了一會兒,又看看天色,太陽已偏西了。說道:「這不知趣的三足金烏,圓圓地耀人眼睛,怎能弄一把后羿的射天弓來,乾脆把這留下的一輪紅日也射落算了!」

琴童道:「相公,太陽已經下山了。」

張生道:「謝天謝地,總算下山了!」

此時,前邊寺院里傳來暮鼓晚鐘。張生匆匆吃過晚飯,將身上衣衫重換了一套,心想,今天必須把琴童支走,不能讓他跟隨,否則,我和小姐『哩也波哩也羅」,他豈能在旁。說道:「琴童,晚飯後無事,你先去睡吧。」琴童想,今天相公一定有事,叫我先睡,是要把我支開,肯定是去和小姐幽會,我倒要看看怎樣「會」法。說道:「相公,琴童還要侍候你哩。」張生道:「今日不用你侍候了。」

琴童道:「現在去睡也太早了。」

張生道:「叫你去睡,你就去睡,不必羅嗦!」

琴童想去睡也好,我可以盯梢。說道:「是,遵相公吩咐。」說罷,就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

張生見琴童已去睡覺,自言自語道:「這就好了,稍等片刻,拽上書房門,到得那裡,溜進花園,妙哉!」

張生帶上了房門,經過院子,走上花徑,轉眼到了便門口,用手輕輕推了一推,門依舊緊閉著,大概辰光還早,小姐尚未下樓,就轉到假山上,站在那天彈琴之處,登高而望。只見隔壁花園裡靜悄悄地並無一個人影,只有蟋蟀在此起彼落地鳴叫。其時已月上東牆,清輝如水,好一派新秋景象。張生的心情格外舒暢,今晚上可以了卻相思,不過也有點憂慮,小姐會不會失約?不過小姐是守信之人,不可能不來的,我只消待月西廂下,小姐一定會迎風戶半開的。

卻說紅娘告辭了張生,回妝樓復命,一路上暗自思忖,如何去回覆小姐。如果實話實話,說我奉命去趕張生,他先是哭哭啼啼,後來見了你的情詩,欣喜若狂說你約他,和他「哩也波哩也羅」,他的病也好了。這樣說,一定把小姐羞死,今晚肯定死也不會去踐約了,那豈不又害了張相公么?不能說實話,那只有編謊話了,以假對假,兩不吃虧。你小姐又發脾氣,又罵我奴才,演得像真的一樣,我紅娘不能發脾氣,更不能罵你,可是我會嚇唬你,挖苦你,讓你也難受難受。一路上設計好懲罰小姐的計策後,遂匆匆地上樓。小姐此時正在著急,挂念著那封詩柬,紅娘是否交給了張生,張生看了以後如何?啊喲糟了,我在樓上對紅娘要打要罵的哄嚇騙,把約會的事瞞過了她,不要張生看了詩章以後,告訴了紅娘,豈不糟透?我怎麼不在信紙上面多寫幾個字,囑咐張郎不要告訴紅娘呢?現在已無法挽回,但願張郎聰明一點,這種偷香竊玉之事是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的。不過想來張郎也是個風流人物,應該有這個心眼,於是又把心放了下來。但心裡終究不踏實。急於等紅娘回來,觀察一下紅娘,確定秘密是否泄露。正在沉思時,聽得樓梯響,知道紅娘已經回來了,趕緊對著房門坐正。

紅娘原是個鬼精靈,在路上已經算定了,小姐一定要仔細窺探我的面部表情,我就不讓她看出來。所以板起了臉,不露一點喜怒之色,而且不慌不忙,用平常的步子走進中房,在小姐身邊一站,不發一言,似乎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

鶯鶯小姐看了看紅娘的臉,並無任何錶情,心想,紅娘這丫頭的脾氣我是了解的,什麼事情都放在臉上,即使在臉上看不出,聽話音也可以聽得出,現在連話也不說,倒是摸不透了。可能剛才送信之時,我責罵了她幾句,她當了真,還在生小孩子氣哩。你不說話,我就先開口吧。說道:「紅娘,回來了。」

紅娘答道:「回來了。」

小姐又問道:「西廂去過了嗎?

紅娘答道:「去過了。」

小姐想,平常紅娘的嘴巴好比教熟了的鸚鵡,滔滔不絕,不問也要講個不停,今日怎麼這般沉默?其中是否有什麼變故?最擔心的還是那封詩柬,一定要問個明白。說道:「紅娘,那封柬帖兒可曾送給張先生?」

紅娘聽了,好哇,我就料到你一定要問,我先不告訴你,讓你吃點小苦頭。說道:「小姐,事情總是有先後次序的,你怎麼不先問問張先生被趕走了沒有,倒先問起書柬來了?」

小姐想,好厲害的丫頭,今天存心和我過不去。我這樣急於問書柬,露出破綻來了,不過,彌補還來得及。說道:「我的書柬極為重要,當然要先問了,你可曾送給先生?」

紅娘道:「不曾。」

小姐道:「你為什麼不送?」

紅娘道:「小姐,你命紅娘到西廂趕走張先生,我把小姐的話一字不漏地轉達給他,哪曉得這窮酸氣量太小,當場氣得幾乎發瘋,差一點昏死過去。倘若我再把小姐的書柬拿給他,豈不要送他一條小命嗎?他終究是我們崔家的大恩人,別人可以不認,我紅娘不能忘恩負義,所以我不忍心,只是攆他,要他趕快離開。」

小姐一聽,糟了,你不忍心,卻不害了張郎也。我這封信,不是攆他的啊。你這種好心腸,壞了大事,現在如何是好,沒奈何嘆道:「紅娘,你沒有給他,就把書信還我吧。」

紅娘想,還你,拿什麼還,已經送掉了。卻道:「小姐,我還沒有說完哩。後來我一想,如果不給張先生,回來還給小姐,小姐又要怪我不會辦事,所以我又給了他。」

小姐一聽,芳心暗自歡喜,忙說道:「如此甚好,那張先生看了書信,可有什麼話說?」

紅娘道:「張先生見了書信,雙手捧著,放聲大哭,說小姐如此絕情,在信中也不會有什麼好話,看了反而徒增煩惱,不看也罷。」

小姐急道:「此信怎麼可以不看呢?」

紅娘道:「他不看,我也沒奈何,牛不喝水,豈能強按頭?」

小姐道:「他既然不看,你怎麼不把書信索回呢?」

紅娘道:「已經送給人家了,怎麼好意思去要還?你小姐可以說了話不算數,我紅娘可開不出口!」

小姐想,好啊,你挖苦我,由你去說吧,反正我並未反悔什麼,不過此信關係重大,還是要追問下去。說道:「既然他不看,留著也無用啊!」紅娘肚內暗暗好笑。說道:「紅娘也是這麼說的,我說相公,你既然不看,還留它幹什麼?」

小姐說道:「是啊,張先生怎樣說呢?」

紅娘道:「張先生說,要留看作個終身的紀念,畢生的教訓,等到快要壽終正寢的時候,再打開來給兒孫們看看。」

小姐一聽,急得不得了,張郎啊,你怎麼如此愚笨啊!你到那時再打開看,只好到下一世去後悔了,不覺脫口叫道:「啊喲,這如何可以呢!這如何可以呢!」她著實後悔自己弄巧成拙,把自己對張生的情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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