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紅娘送信

卻說張生,自從十三日那夜操琴以後,一晃三天過去了。張生整天盼望小姐到來,可是別說小姐,連紅娘也不見人影。心裡好生煩悶,茶也不思,飯也不想,加上那晚夜深天涼,染上了一點風寒,卻生起病來。只覺得頭腦昏昏沉沉,四肢無力,不想動彈。一個人躺在卧榻上,長吁短嘆,口中反覆地說著「害殺小生也」。想想我纏綿病榻,卻沒有一個人來看我。老夫人是狠心腸,她巴不得我病死了,可以萬事大吉。可是小姐和紅娘一個也不來,特別是紅娘,挽留我的時候,口吐蓮花,什麼「有我紅娘在」啦,「還有一線希望」啦,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你的錦囊妙計我也實行了,卻白白地彈了曲子,一點反應都沒有,簡直是「對牛彈琴」!剛想到這裡,立刻煞住,自言自語道:「啊喲!且住,罪過啊罪過,我怎麼把我家小姐比作牛了!我病糊塗了,怎麼可以唐突西施呢!」就在床上連連作揖,說道:「小生罪該萬死,叩請小姐恕罪!」

琴童見了,心裡很是著急,說道:「相公,你怎麼啦?」

張生有氣無力地說道:「我病了!不久就要命赴黃泉,再也見不到小姐了!」

琴童道:「相公,不必胡思亂想,你一定會活到一百歲。」

張生道:「哪裡會如此!我是被小姐害殺的。」

琴童道:「相公,千萬不能亂說,我家主母多情多義,不會害你的。也許她現在也生病呢。」

張生一想,琴童之言有理,我怎麼沒有想到,只顧自己,不顧小姐,還錯怪小姐,心裡痛起來。說道:「啊喲小姐,你是思念小生,想出病來的,你要保重玉體,少想我一些,只要想一半,小生也就足夠了!」

琴童見張生神魂顛倒,就知道是得了相思病。別看琴童年紀不大,什麼都懂。他跟著張生走南闖北,琴劍飄零。張生所接觸的大多是騷客詞人,琴童所接觸的,多是三教九流,販夫走卒,社會經驗著實比張生豐富得多。知道相思病無藥可救,常言道,心病還須心藥醫。相公的病是想小姐想出來的,一定要小姐這服心藥才會有奇效。紅娘姐姐人也不見,不知躲到哪個旯旮里去了,要想法子把相公得病的消息傳進去。琴童不是崔家的下人,不能隨意出入。忽地想到崔家門上的小僕人崔祿,他是老夫人到了普救寺後,覺得人手不夠,才買下的。平常琴童和他很談得來,就交上了朋友,今天要請他幫忙,把相公得病的消息傳入崔府,總會傳到老夫人和小姐耳朵里的。琴童於是走到門房,找見崔祿,說道:「崔祿哥。」

崔祿一見琴童,非常高興。因為崔祿是河中府本地人,沒見過世面,而琴童卻是滿肚子倒不完的掌故,兩人一見面就聊起大天,海闊天空,奇談怪論,說得天花亂墜,把崔祿聽得如醉似痴,也對琴童佩服得五體投地。凡是琴重要他做的事,無不盡心竭力,比老總管交代的還要熱心。如今見琴童走來,十分親熱,說道:「琴童兄弟,這幾天怎麼老是不見你,到哪裡去了?」琴童道:「唉,相公病了,我在侍候他。」

崔祿問道:「張先生幾時病的,嚴重嗎?」

琴童道:「就是這兩天,今天重了一些。崔祿哥,我想托你一件事。」

崔祿忙道:「兄弟,咱哥倆是自己人,有事儘管吩咐,我崔祿對朋友可不含糊,兩肋插刀。」

琴童笑道:「崔祿哥,我又不是請你去打架拚命,哪裡用得上兩肋插刀?」崔祿問道:「那是什麼事?」

琴童道:「我想請你把我家相公生病的事傳到內堂去,特別要傳到小姐那裡。辦得到嗎?」

崔祿一聽,胸膛拍得震天響,說道:「兄弟,小事一樁,不是做哥哥的誇口,不消半個時辰,我就讓全家上下人等都知道。就是要讓全寺、全府都知道,也是不費吹灰之力。」

琴童道:「祿哥,倒也不用讓全寺曉得,只要小姐知道就足夠了,我還要去侍候相公,拜託了!」

崔祿受了琴童之託,心裡很得意,認為琴童看得起他。他對於老夫人的賴婚,也知道一些。認為主人做得不光彩,張先生的病,說不定是被老夫人氣出來的。琴童既然關照不用稟報,那就私下傳播吧。他第一個去廚房找燒火丫頭臘梅,說西廂書院的張先生病了,病的還不輕哩。在崔府里,新鮮事很少,賴婚的大事,熱了一兩天也逐漸降溫了,這張先生得病,乃是今天的頭條新聞,臘梅迫不及待地丟下手裡的事,立刻出去販賣,沒到一炷香功夫,崔府便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消息也傳到了老夫人耳朵里,這位一品相國夫人真是心腸硬,聽到了只當沒有聽到一樣。窮酸生病,並未有人前來正式稟報,我完全可以不管,病死了也怪不到我頭上,我還巴不得這窮酸死了才太平呢。我總不能留他一輩子。所以聽了張生得病,心中暗暗高興,卻裝作不知。

再說小姐,自從那夜聽琴以後,回房來躺在床上,好久睡不著,盡在思念張郎,心中想道,別說他是救我們崔家的大恩公,也不論他的人品文才,就憑他的一手精湛琴藝,嫁給他也不冤枉了,像這樣多才多藝的好夫婿,打哪兒去找?可恨老娘,得了失心瘋,瞎了老眼,硬生生的把一對好鴛鴦活活拆散,太可恨了!剛才聽送水的小丫頭說,張相公病了,病的還不輕。這可怎麼辦呢?他在異鄉客地,身邊沒有一個親人照顧,想必境況凄慘,我恨不得身插雙翅飛到張郎身邊,親奉湯藥。無奈狠心的娘拘管得緊,不能挪動半步,如之奈何?怎麼紅娘往前邊去了還不回來,她回來後,或可商議出一個辦法來。

紅娘今天早上到前邊去走走,想設法抽空去西廂找張生,說說小姐聽琴後的反應。她到了內堂門口,碰上秋菊剛從裡面出來。秋菊見了紅娘,說道:「紅娘姐,告訴你一件事。」紅娘問道:「什麼事?」

秋菊道:「西廂的張相公病了,聽說還病的不輕哩!」

紅娘釷道:「啊喲!是張先生那裡命人來享報的嗎?」

秋菊道:「沒有,是外邊門上傳進來的消息。」

紅娘又問道:「老夫人知道嗎?」

秋菊道:「我們姐妹間紛紛談論,老夫人應該知道。不過,她好似根本沒有聽見一樣,連查問都不查問一句,別說派人去看了。」

紅娘頓時便知道老夫人的心思了,她是巴不得張先生馬上就死啊。得趕快讓小姐知道。於是說道:「秋菊妹,今天老夫人那裡有什麼事嗎?」

秋菊道:「沒有什麼事,和往常一樣。」

紅娘道:「那我不進去了,我回小姐樓上去,有事就來通知。」說罷,急匆匆回到妝樓。

小姐見紅娘回來了,連忙說道:「你可回來了!可知道張先生病了?」

紅娘道:「秋菊剛告訴我的,小姐你怎麼知道的?」

小姐道:「剛才廚房送水來的小丫頭說的。」

紅娘道:「這麼說來,全府的人都知道了。老夫人卻不派人去探望。」

小姐哭著說道:「紅娘,這可怎麼辦呢?」

紅娘道:「小姐,要不要讓紅娘到西廂書房去一趟,看看相公的病情如何?」

小姐聽了,心想我本來是要請你去的,你現在自動討這份差使,再好也沒有了。說道:「你去探望相公,最為妥當。」

紅娘道:「恐怕老夫人知道,又要怪罪。」

小姐道:「好紅娘,去一趟吧,母親不會知道。」

紅娘道:「那小姐你有什麼話要對張相公說?」

小姐想,我有千言萬語,你也帶不了那麼許多,說道:「你就跟張相公說:天長地久,不負知音!」

紅娘聽了,心裡很是感動,說道:「紅娘就去,我還要告訴張相公,你的病重,我家小姐的病也不輕。俺小姐這些日子裡,針線也無心去做,臉上脂殘香消也懶得去添,眉頭整日價緊蹙著,我讓你們心有靈犀一點通,敢情你們倆的病都會痊可。」

紅娘躲躲閃閃,一路往西廂而去,一邊走,一邊思索著:想我們一家,寄住在寺院里,被強盜圍住,孤兒幼女,將要遭到不測,車虧張生挺身而出,一封書信請到了白馬將軍,可見文章可貴。若不是剿滅了那半萬賊乓,我們一家險些兒要滅門絕戶。老夫人佛殿許婚,鶯鶯君瑞,堪稱一對美滿鴛鴦。哪知老夫人失信,花言巧語,說什麼兄妹相稱,破壞了婚姻。到如今還談什麼成親合歡,男的混飩了胸中的錦繡才華,女的眼淚打濕了臉上的胭脂花粉。英俊的潘郎,被折磨得兩鬢添上了白髮,美麗的杜韋娘,憔悴得不像舊時模樣,瘦腰肢的帶圍又寬了幾分。一個是昏沉沉的不想觀看經史,一個是嗔洋洋的無力拈弄針指;一個在瑤琴上彈出了離恨譜,一個是花箋上吟成了斷腸詩;一個筆下寫幽情,一個弦上傳心事,他們兩個都一樣的害相思。我才相信普天下才子佳人確是有的,不過在我紅娘看來,相思病恐怕是有情人的通病。想想他們害相思,走火著魔,可我紅娘攙和在裡邊瞎起勁,一個心眼兒的操心到底,算是什麼名堂呢?一路思索,不覺已到西廂書院。她想,我先慢些進去,看一看張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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