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風

當樹木綴滿青翠的時候,有時會突然刮來一陣清爽的涼風。風力不是很強,卻也不弱。從房間向外望去,讓人覺得這只不過是初夏陽光耀眼的一天。

然而一旦來到外面,就會感到綠蔭叢中刮過來一陣出人意料的清風。所謂「夏風」,指的正是這種涼風。

菊治和冬香一起去箱根那天,也颳起了這種初夏的清風。

五月二十一號,金牛座的最後一天是冬香的生日,她三十七歲了。

菊治一直想為冬香祝壽,若像平時那樣上午匆匆忙忙見上一面,未免過於簡單。兩個人難道就不能晚上偶爾在一起,共進一次悠閑的晚餐嗎?

菊治不經意地談到了這個話題,冬香立即表示贊同:「我能出得來。」

她甚至提出晚上也許能在外面住上一夜,菊治聽後吃了一驚。

冬香生日那天,她怎麼可能把丈夫和孩子留在家裡,自己在外邊過夜?菊治有些半信半疑,但冬香卻有條不紊地著手準備。生日的一個星期前,「您真打算帶我出去吧?」她又確認了一次。

冬香只要想去,菊治自然是再歡迎不過的了。

「沒問題呀。」菊治嘴上雖然這麼回答,其實心中卻七上八下的,如果被冬香的丈夫發現了怎麼辦?冬香的行動是否過於大膽?

不過到了生日這一天,冬香按照約定,下午四點半準時出現在新宿車站。

她穿了一件淡藍色的弔帶背心,外邊罩了一件米色的薄毛衣,手中拿著一個略微顯大的提包。

「今天風有點兒大。」冬香一邊將被刮過月台的風吹亂的頭髮梳攏在一起,一邊含笑低語。

看到這種景象,菊治想起了楸邨的一句俳句:「夏風吹過去,幽思醒過來。」

冬香不會到了車站又突然改變主意吧?

從新宿乘小田急線的「浪漫號」列車,一個小時多一點兒就到了小田原,然後改乘計程車向箱根山上駛去,目標是蘆之湖中間地段的一家旅館。

菊治把今天的安排告訴了冬香,兩人並排坐在「浪漫號」列車上相視一笑。

對菊治來說,他的笑容包含了「難得你能出來」的酬謝之意;而冬香卻是那種「你看,我確實出來了吧」的會心的笑容。

可是,冬香是怎麼做到這麼大大方方地離家外出的?菊治問她緣由,冬香一副正中下懷的表情。

「我把鄉下的婆婆叫來幫忙,說以前工作過的公司有一個聚會……」

冬香講過她以前曾在京都一家和紡織有關的公司工作過,她是以此做借口的吧。

冬香的婆婆真不錯,竟然從富山來到東京。菊治問起此事,「我邀請她說,請一定來東京觀光一下。」冬香答道。

原來還有這麼一個辦法,菊治表示明白,問題是冬香的丈夫。冬香對他又是怎麼說明的?這是菊治最在意的地方。「那個人對我的事情毫不關心……」冬香回答得十分乾脆。

「生日?」

「那種事情,他早就忘了。」

他們不是夫婦嗎?菊治想,但他轉念又一想,自己到了四十多歲的時候,妻子不提醒的話,也根本記不得對方的生日了。

由此看來,冬香夫婦正在因循菊治他們走過的生活道路,夫妻關係走向冷淡。

「我還沒去過箱根呢。」冬香似乎讀了旅遊指南之類的書籍,「我以為只有山,原來還有湖呢。」

「雖然叫做蘆之湖,但相當之大。湖水周圍的群山像屏風一樣包圍著整個湖水。」

「我們可以在那裡享受二人世界。」

「就是這兒。」冬香霎時指向窗外。

新百合之丘,冬香現在住的地方,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菊治看了一眼,特快列車轉瞬而去。

「只要自己想做,就能心想事成。」

冬香的這份自信,令菊治多少有些恐懼。

當「浪漫號」列車達到小田原時,已經過了傍晚六點。

接下來要坐計程車到箱根去。

菊治向排在車站前面的計程車招了招手,先讓冬香上去以後,自己也坐了上去。

「請到蘆之湖的龍宮殿。」

「歡迎光臨。」司機發出一聲很有氣勢的問候,車子穿過散發著溫泉氣味的湯本,向山上駛去。

「箱根之山乃一道天險。」正如人們曾經謳歌的一樣,上山的道路崎嶇曲折,左右兩邊的樹木迎面撲來。車子在綠色的山谷之間左彎右轉逶迤向前。

「這兒的空氣真新鮮,好舒服啊!」

冬香打開車窗,呼吸山裡的空氣。

菊治悄悄地握住她的一隻手低語:「今天住的是日式旅館。」

「真的嗎?我好久沒睡過有榻榻米的房間了。」

冬香在關西和東京住的都是公寓,她那麼說也很自然。

「太高興了。」

冬香悄悄回握住菊治的手。菊治用手指在她掌心輕輕撓了幾下,她慌忙鬆開了手,接著她也用手指去撓菊治,兩個人不停地來回戲耍。他們向窗外看的時候,計程車好像已經開進群山深處。

「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

由於前方被茂密的樹叢覆蓋,太陽下山要比平原早些,陽陰兩面山體進一步逼近他們。

望著黑色的山峰,菊治忽然產生一種錯覺,彷彿自己和冬香正在離家出走的途中。

計程車繼續向群山深處前進,開到了一個遠離人群的閉塞地區。再這樣走下去的話,誰都不會發現他們,也沒有人追趕他們。冬香是否懷著同樣的心情?她一直望著窗外,只有手緊緊地和菊治握在一起。

然而,這種空想不久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道路變得寬闊起來,左右兩邊也能看到人家。

在蘆之湖東邊的元箱根湖面出現了,還能看見神社紅色的標誌。那裡曾經是海關的所在地,現在還保留著當時的遺迹。

車子沿著湖邊繼續前行,透過樹木縫隙隱約可以觀賞到蘆之湖的景色,這時前面突然變得寬闊起來,等待菊治他們入住的旅館出現在面前。

龍宮殿總館的房梁呈一字型左右排開,彷彿休憩的鳳凰一般展翅佇立。菊治他們今天要住的是坐落在湖畔的日式新館。

當他們來到新館寬闊的停車場時,掌柜的和穿和服的女侍前來迎接,馬上坐電梯把他們帶到了三層的日式房間。

「房間在這邊。」

負責房間的女侍打開了門,進去後,玄關前面是一個會客室,再往裡有十張榻榻米大小的客廳。裡邊有一面寬的大玻璃窗,可以俯瞰蘆之湖的景色。

「快來看。」

菊治站在那裡伸出右手向前指去,冬香湊了過去:「太漂亮了……」她立刻發出了讚歎。

只見夕陽西下的蘆之湖展現在他們眼前,湖水周圍山巒迭起,在右邊延綿起伏的翠綠山峰盡頭,正三角形的富士山清清楚楚地凸現在傍晚的天空中。

「真是太美了……」

富士山無論什麼時候看到都非常美麗,在即將消失的夕陽映照下,富士山又平添了一份清麗和莊嚴。

「我還是第一次這麼清楚地看到富士山。」

冬香完全被窗外的景色迷住了:「實在是太奢侈了。」過了一會兒,她喃喃自語。

得知冬香生日那天可以外出旅行的時候,菊治當即決定去滿山新綠的箱根。因為箱根既不太遠,又有湖水和溫泉,遠離喧囂的東京,充滿了自然景色。

大老遠地來到箱根,菊治自然希望住在風景秀麗、房間豪華的日式旅館。

說實話,當聽到報價的時候,菊治頓時感到心疼。一個人將近四萬日元,兩個人再加上交通費等,沒有十萬日元根本下不來。

菊治猶豫了一下,為了一個晚上當真要破費這麼多嗎?但他還是很快下了決心。

這種機會有沒有第二次還很難說。既然要去,就應該選一個能留下美好回憶的房間,在那裡度過一個令冬香感動而終身難忘的一夜。

與其考慮未知的將來,不如珍惜現在,菊治想。

近來菊治有種不安,擔心自己由於過於大膽或不計後果,做出什麼讓自己心驚肉跳的事情。

這次旅行也是同樣,起初菊治打算在某家餐廳吃完飯後,時間上若有富餘,就去自己的家。然而一年只有一次生日,加上冬香大膽地提出可以外出過上一夜。聽到此話的瞬間,菊治心中的夢想不由得無限擴大,他決定不惜一切代價去個豪華的地方。

經年累月地從事自由職業,使菊治的存款已經不到七百萬日元了。僅靠這些錢能否應付年老後漫長的生活?

一想到這些,菊治就會心中無底,但或許正是由於經濟上的這種捉襟見肘,反而使菊治放開了手腳。

菊治本來就不是計畫性很強的人,最近這種傾向更加明顯。

他原來以為隨著年齡的增長,自己能夠變得穩重、樸素一些,結果卻是大相徑庭。看起來自己到了這種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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