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尾對談 畫家與作家的Happy end

安西水丸/村上春樹

村上:我總是談跟畫無關的事情。

安西:嗯,是啊。

村上:以前在雜誌上倒談過一次,但布盡興,是吧?

安西:是的。

村上:和你合作,好像開始得很早。最初是在文化出版局的《TODAY》雜誌上。

安西:記得。就是為這本書里的《鏡中的火燒雲》。

村上:有狗出場的那篇東西。那是……

安西:最初的工作。

村上:那以前見過一次,去喝酒來著。

安西:去你店,千馱谷的。

村上:之後我求你設計書的封面,是吧?那以前干過什麼來著?

安西:那以前嘛……雜誌插圖什麼的,說不定有過。

村上:《打工新聞》(連載《村上朝日堂》 )是在那以後?

安西:嗯,那以後。那以前有本書,第一本——《去中國的小船》。

村上:當時,提起書的封面設計,最高檔次的是和田誠和山藤章二吧?我剛剛出道,怎麼說呢,覺得人家門檻高,不好相求。所以,長篇死皮賴臉求了佐佐木真紀。

安西:看了那個裝幀,老實說,我還以為是誰呢。有點眼熟,但想不起來。作為佐佐木真紀,我想她畫的也是跟平時的有點不一樣。我覺得那樣反倒好。

村上:一般來說,不大會想跑去找真紀搞封面的。畢竟是專搞繪畫和連環畫的。

安西:求真紀搞裝幀,真是夠有你。

村上:需要勇氣(笑)。

安西:是那麼一種感覺。

村上:總之是強求。結果不錯,合我的意,人家也認為蠻可以。但,短篇小說集這玩意兒同長篇小說完全兩碼事,所以想請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人來做,就請了你。說起你的畫,那時候還在畫《中產階級之友》(嵐山光三郎著)……

安西:漫畫似的。

村上:是有那樣的印象。不過覺得十分新鮮,就求了你……結果求對了。

安西:當時生怕自己弄糟了,就試著把線條從畫上拿走——有點像剪紙似的。

村上:對對,剪紙,貼畫。那以前你沒有這麼大量搞過吧?

安西:沒有,幾乎沒有畫過。所以我猜想恐怕真不少人認為那裝幀不是我弄的。

村上:是啊,一下子看不出是你畫。

安西:你寫的東西,尤其短篇什麼的,我覺得不宜用畫面給人以強烈印象。比如,人啦臉啦恐怕儘可能不畫為好。就是說盡量不表現自己而實際上又表現出來,這樣似乎再好不過。最後編輯打電話來,告訴我村上很滿意,這才舒了口氣,真的。

村上:我的書么,很多人都說不好搞插圖。

安西:單純畫畫倒也容易,問題是有的地方叫人覺得不該草草了事。

村上:請人畫封面的時候。我是懷有一種期待,期待最後處理時讓線條多少有些錯位。一開始就明白結果很難,很難明確交待用什麼樣的線條。求你的時候,也說過希望多少錯位些吧?

安西:怎麼說好呢,總之就是吧平時自己的畫中自認為最具表現力的線條去掉。這方面多少可以感覺出對佐佐木真紀的顧慮(笑)。當然,色調和剪裁方式之類我還是按自己的情感去安排的。給人看出不是屬於一般領域的東西來,很讓我欣慰。

村上:你悟性不錯。對方追求什麼,怎麼樣處理合適,你的捕捉能力和感受絕對出色,所以能叫人放心。

安西:在廣告代理店接受過職業培訓,這東西自然瞭然於心。

村上:夠難為你的(笑)。

安西:不過我絕對對方的心情這東西,還是能體會得出的。所以每當你提些什麼,我就知道是那麼一種感覺。再往裡加進我自己的什麼,就常能弄出滿意的東西。《螢火蟲》你說想用文字處理,那時候我也想那麼干來著。

村上:我的要求是夠羅嗦的。這次也提過光寫字就行。

安西:一提要求,有人絕對束縛不舒服,但對於你好像沒那種情況。一開始三言兩語說完,過後你就不再說三道四。可能是合得來的緣故吧,往下畫起來十分得心應手。

村上:真紀的畫和你的畫,有形成對比的地方,或者說有意識上的差別。真紀的畫——怎麼說呢——是限定空間的畫,你的畫卻是「拉長」空間的。長篇求真紀,短篇求你,雖說不是分工,但很難反過來。長篇那玩意兒,寫起來要投入一年左右精力。寫完後,還有類似精力餘波那樣的東西,就把它拿道真紀那裡去。她好像也有精力,能正面接受。你情況不同——寫出幾個短篇的拿去相求,你說聲「知道了」就能鼓搗出來。出來後才看出有許多東西都收在裡邊了。所以,細小的東西大多求你。你的畫有一種包容性。書的封面,就要有這樣的感覺。

村上:《螢火蟲》那本書,一開始希望用文字處理里來著,可感覺上就像是新潮社戰後不久出的書……(笑)。

安西:是的是的(笑)。

村上:我比較中意帶點懷舊味道的。昭和三十年代 常有那樣的書吧?

安西:單行本大部分是。

村上:比如深澤七郎的《木酋山節考》。

安西:還有鈴木信太郎的書的裝幀。

村上:都蠻有情調的。

安西:嗯。那次嘛,新潮社打來電哈,道出書名。我在桌子上幾筆寫了下來——「螢火蟲」。本來就覺得這本書光寫字就行了,於是貼了起來。後來交稿期臨近,又寫了好幾種,但都沒超過一開始那幾筆草草寫下來的。結果,交上去的就是聽電哈時寫的那個。從工作上或許不該這麼說(笑)。

村上:買賣像是不錯嘛(笑)。

安西:可我確實寫過不少!寫的幾十張當這,那張是最好的。

村上:可是真的(笑)?不過,時間越常,那個封面越好。對袖珍本正合適,那個封面。開本變笑,就會產生和普通單行本不同的味道,成為十分了得的封面。

安西:你說光寫字就成的時候,我像不妨一試,儘管我的字挺滑稽的。

村上:字不錯嘛,我是喜歡的……此外還幹了什麼來著?《朝日村上堂》吧?十足日本味的。

安西:唔,那個茶杯,我特中意茶杯和茶壺的形狀。尤其茶杯,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形狀都無可挑剔。有一種日本式的美。

村上:哪張茶杯畫,我是拿到了。

安西:對《村上朝日堂》,我絕對合適畫個茶杯,所以才畫的。像老字號日式蛋糕老闆的東西……

村上:也有人說光憑拿個書名那個畫,看不出是什麼書(笑)。

安西:會想是什麼書呢(笑)……

村上:《去中國的小船》、《螢火蟲》……

安西:《村上朝日堂》,還有……

村上:還有《反擊》。

安西:《反擊》從一開始就想用《印地安那·瓊斯》來著。

村上:是嗎。從書名叫《村上朝日堂的反擊》時我就覺得非它莫屬。即所謂斯皮爾伯格路線。

安西:那個嘛,編輯說鞭子裡面放書名進去縣得亂,叫我把鞭子換成槍——當時很傷腦筋來著(笑)。

村上:是傷腦筋。不是鞭子就一點意思也沒了(笑)。

安西:活活成了西部片(笑)。

村上:可那個畫我也喜歡,準備向你討原稿掛起來。

村上:說起原稿,有的吧,隔扇畫事件?

安西:隔扇畫事件(笑)。

村上:呃——,我蓋房子做了個和式房間,掛軸和隔扇畫求您幫忙,雪白雪白的隔扇準備妥當。我說請開工吧,你叫我把水裝進水桶,連同報紙一起拿來,說報紙墊在下面可以避免弄髒榻榻米,水桶用來洗筆。又讓我把門關上讓你一個人待一會兒。我說好的。過了半小時也沒動靜,我有些放心不下,開門一看,原來你在看報紙呢,看鋪在下面的舊報紙(笑),什麼也沒做。這就是隔扇畫事件的全貌(笑)。

安西:啊,跟你說,本來畫隔扇畫在我是頭一遭。那以前你跟我說起,我是一口應承下來的,可實際上畫起來是不允許失敗的。心想這可糟了。當然不妨一試的心情倒也不是沒有(笑)。反正一開始總得敷衍一下,就問紙是什麼紙,記過你就把紙送了過來(笑)。

村上:是是,送了樣品紙(笑)。

安西:壓力就更大了(笑)。這麼著,就在家裡大致往紙上「刷」地畫了畫,發現筆的走勢相當不壞,好紙啊。

村上:肯定好紙。為隔扇畫特意挑選的。

安西:筆感好,是好紙。跑去一看,和式房間又正正規規的。不料開畫時霹靂閃電,下起了雹子,和年有戲劇性,也算是天公作美(笑)。那種狀態下畫畫我很不好意思,給人看就更不成了,是吧?好在你心領神會,拿來了報紙,讓我一個人待著。可是畫得太快了也不妙,就看了會兒報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