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咖啡喝法

那天下午,音箱淌出溫頓·凱里的鋼琴曲。女侍應生把白色的咖啡杯放在我面前。杯厚墩墩沉甸甸的,與桌面接觸時發出「咔嗒」一聲愜意聲響。那聲響久久留在我的耳底,就好像落入游泳池底的小石子。我十六歲,外面細雨霏霏。

那是座海濱城市,南風總帶著一股海潮氣息。觀光船一天里要在港灣轉好幾次,我不知有多少回坐著它卡年大型客輪,看船塢,百看不厭。即使是雨天,我們也落湯雞似的立在甲板不動。港口附近有一間小小的咖啡屋,小得除了咖啡調製台外連一張桌子也沒有,嵌在天花板的音箱流淌著爵士樂。每次閉上眼睛,都覺得自己好像成了被關在漆黑的房間里的小孩子。房間里總有咖啡杯令人眷戀的溫煦,總有少女們撩人情思的芳香。

如今我想道,自己真正中意的,較之咖啡味道本身,恐怕更是有咖啡的場景。我眼前豎著一面青春期特有的光閃閃的鏡子,裡面清晰地映出自己喝咖啡的樣子,我身後是切成四方形的小小的背景。咖啡如黑夜一樣黑,如爵士樂旋律一樣溫暖。每當我將這小小的世界喝乾時,背景便為我祝福。

那同時也是一幅不為人知的紀念照。照片上一個少年在那座小城裡長大成人。喏,他右手輕輕托著咖啡杯,收起下頦,蠻自然地笑著……好咧,咔嚓。

人生的問題,有時可以歸結為一杯咖啡帶來的溫暖棗理查德·布羅提根(Richa Di Borautigan,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深受「跨掉的一代」影響的美國小說家。)在哪裡這樣寫過。專門寫咖啡的文字里,我最中意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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