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

直角三角形斜邊的平方等於其它兩條邊的平方之和

——畢達哥拉斯

1)當我開始在浴室里消磨下午這段時光時,我並不打算呆在裡面;不,我在那裡讓時間愉快地流逝,躺在浴缸里沉思默想;有時穿著衣服,有時光著身子。愛德蒙松喜歡呆在我的床頭邊,她覺得我變得更加安詳。有時我跟她開玩笑,我們一起哈哈大笑。我邊說邊做大幅度的手勢。我認為最實用的浴缸是兩邊平行、靠背傾斜、底部筆直的那一種,它可以使人浴者免去使用防滑裝置。

2)愛德蒙松覺得我老是不願離開浴室真有點枯燥乏味,但這並沒有影響她關照我的生活。她每天在一家藝術畫廊工作半天,這樣她可以兼顧到家務的需要。

3)我的四周是各種壁櫥、毛巾架,還有一隻坐浴盆。盥洗盆是白色的,上面是擱板,擱板上放著牙刷和剃刀。我對面的牆壁上到處都是斑痕,而且有裂縫;灰暗的油漆剝落,露出點點小洞。一條裂縫好像一直伸展到地面。我幾個小時地觀察這條裂縫的盡頭,毫無結果地想發現這條裂縫的進展。有時,我又試圖獲得其它的經驗。我在一面小鏡子里盯住我自己的臉部,同時盯著我手錶上移動的指針。但我的臉上毫無表情,從來就是毫無表情。

4)一天早晨,我拉下了晾衣繩,將壁櫥和擱板上的東西全部搬走。把這些梳妝用具統統塞進一隻大的垃圾袋之後,我開始將書櫥里的一部份書搬出來,當愛德蒙松回來的時候,我手裡拿著一本書,躺在浴缸里,兩隻腳交叉地擱在水龍頭上。

5)愛德蒙松最後只得通知我的父母。

6)媽媽給我拿來了糕點。她坐在坐浴盆上,兩腿之間是一大盒打開的點心,她把這些點心放進一隻湯盆裡面。我發現她心事重重,來到後一直避開我的目光。她憂心忡忡地抬起頭來,想要說些什麼,但什麼也沒有說。她拿起一塊奶油小蛋糕咬了一口,對我說,你得去散散心,運動運動。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啦。她用手套擦了擦她的嘴角。我回答說,我覺得散心一事並不需要,我又笑笑說,我最害怕的就是散心消遣。她看到無法與我討論下去,機械地拿起一塊千層糕遞給我。

7)我每星期兩次通過收音機收聽法國足球賽的比賽實況。轉播延續兩小時之久。在巴黎的演播室里,節目主持人將各地賽場的特約記者的現場報導編排在一起。我認為足球是最能令人展現想像力的運動,所以從不錯過這種節目。我搖蕩在熱情洋溢的播音員的聲音中,邊聽廣播,邊將電燈關上,有時雙目緊閉。

8)我父母的一位朋友路過巴黎,來我家做客。他對我說外面正在下雨。我伸出手臂指指盥洗盆,請他去拿毛巾。他寧可拿那塊黃色的而不拿那塊髒的。他久久地、小心翼翼地擦乾了頭髮。我不知道他想要什麼。因為大家沉默著無言以對,他就給我數說關於他業務上的事情,並且解釋說,他所碰到的那些困難是無法克服的,因為這是同等級別的人員之間性格上無法相容而造成的。他神經質地揉搓著那塊毛巾,並沿著浴缸邊大踏步地來回走動。他越說越激動,態度越來越強硬,惡狠狠地大聲叫喊。最後他把拉古爾罵作不負責任的人。他說,我盡了一切努力,一切!但沒有一個人理解我。

9)我穿的衣服很簡單:本色的粗布褲子,藍襯衫,單色調的領帶。這些衣服緊貼在我身上,以至於我穿著它們能顯露出我身上細膩而強壯的肌肉。我躺著,渾身放鬆,雙目閉攏。我想到那位身穿白衣的女人,想到甜品,還想到香草冰淇淋,上面澆一層滾燙的巧克力。幾個星期以來,我一直想著這道點心。從科學的觀點出發(我並非貪吃的人),我在這種混合物中見到一種完美。一種蒙德里安式的畫面。稠膩的巧克力蓋在香草冰淇淋之上,體現出熱與冷、凝固與流動之間的對比,失去平衡、嚴密性和準確性。而不管我對雞肉懷有多大的溫情,都不支持這種對比。不。我快要昏昏欲睡的時候,愛德蒙松走進浴室,轉身交給我兩封信。其中一封是奧地利使館寄來的。我用一把梳子將信拆開。愛德蒙松從我的背後讀信,指著請帖上我的名字,我既不認識奧地利人,也不認識外交官,就說這可能是搞錯了。

10)我坐在浴缸的邊沿上,向愛德蒙松解釋道,在二十七歲(馬上就要二十九歲)的年紀上,整天封閉在浴缸里生活似乎是不大健康的。我低下眼睛,撫摸著浴缸上的搪瓷說,我得冒一種風險,一種破壞我平靜的抽象生活的風險,目的是。我沒有把話說完。

11)第二天,我走出了浴室。

12)卡勃洛溫斯基。那你姓什麼?我問。維托特。這是一個白頭髮的男人,身穿灰色衣服,坐在我的廚房裡,手裡拿一隻煙嘴。一位比他年輕的男人站在他背後。卡勃洛溫斯基一躍而起,把他的椅子讓給我。他以為這房子里就他一個人,他有點尷尬,並請求原諒。為了表明他在我的房子里的合法性,他迫不及待地告訴我,是愛德蒙松要求他來重新油漆廚房。我知道這件事。愛德蒙松工作的那家畫廊正在展出波蘭畫家的作品。因為這些波蘭人很窮,愛德蒙松曾對我說過,請他們來油漆廚房可以少付點錢。

13)我整個白天過得很安靜,現在卻被兩位波蘭人攪亂了我閑散中的平靜。他們一直呆在廚房裡,乖乖地等著油漆,那是愛德蒙松忘記提供給他們的。卡勃洛溫斯基不時地來敲敲我的門,並從門縫裡將頭伸進來問這問那,我對這些問題一概友好地回答說我不知道。幾分鐘後,我不再聽到他們的聲音。我坐在床上,背靠枕頭看我的書。外面的門發出了聲音,我抬起頭來。不一會,愛德蒙松出現在眼前,她滿面春風,她要和我做%愛。

14)現在。

15)現在做愛?我沉著地合上我的書,將一隻手指留在兩頁之間以便記住讀到的地方。愛德蒙松笑了,雙腳併攏地雀躍起來。她解開上衣的扣子。門後面,卡勃洛溫斯基聲音低沉地說他從早晨起一直等油漆,他講到一天的時間變得支離破碎被浪費了。愛德蒙松很自然地把門打開,笑嘻嘻地請他們和我們一起共進晚餐。

16)愛德蒙松嘗麵條時燙著了自己的嘴唇。卡勃洛溫斯基坐在廚房裡的一把椅子上,低著頭現出一副沉思的樣子,嘴裡吸吮著他的煙嘴。當他知道愛德蒙松為什麼沒有買回油漆(藥品雜貨店已經關門)之後,他就不斷地嘆惜說今天已是星期一。同時,他想知道我們今天是否還付給他工資。愛德蒙松這時變得含糊其詞。她承認今天她不管怎樣都不會買油漆,因為她還沒有決定選購什麼樣的顏色,她正在兩種顏色之間猶豫不決:一種是淺灰褐色,她怕房間因此而變暗;另一種是白色,她又擔心容易弄髒。卡勃洛溫斯小聲地問她能否在明天之前將此事決定下來。她給他端上麵條,他說了聲謝謝。除了用扇貝代替簾蛤之外,我們吃的是蛤肉麵條。啤酒是溫的,倒酒的時候,將杯子側過來。卡勃洛溫斯基吃得很慢。他用叉子小心翼翼地將麵條捲起來吃。他說關於油漆廚房的事最好儘早開工。他轉身用熱切的神氣問我,建築物用的甘油漆如何。為了使他提的問題更有依據,他補充說他在我們的雜物儲藏室里發現有兩罐那種油漆。我不願意顯得遊離於他們的對話之外,就回答道,我個人沒什麼意見。但愛德蒙松卻竭力反對。她告訴我們說,那兩個罐子,裡面是空的,而且屬於從前的房客所有。對她來說,這更是不能碰它的又一條理由。

17)愛德蒙松還沒有將、門在客人的身後完全關上,就脫下了自己的裙子和緊身短褲,她扭動著身體,讓它們沿著她的大腿滑落下來。卡勃洛溫斯基在微開的門縫後面慢吞吞地向我們告辭。他感謝我們請他吃飯。關於油漆的顏色,他用一種滿不在乎的口氣說,他主張用清色調的灰褐色。當愛德蒙松要把門完全關上時,卡勃洛溫斯基動作敏捷地將他的傘柄塞進門縫。他笑著要求原諒,並再次為了那頓美味的晚餐向我們表示感謝。一會兒之後,他抽回了他的傘柄,而躺在門背後的愛德蒙松已經脫下了她的小短褲。卡勃洛溫斯基的話說得更明確了,他想在答應給他的工資中先預支一部份錢,他要付計程車及旅館的費用。但愛德蒙松堅持不給。她終於把門鎖上,朝我笑笑。她光著下身踮起腳在貓眼裡向外張望。她沒轉過身體就把上衣的扣子解開。為了讓她高興,我也脫掉了褲子。

18)我們鬆開相互間的擁抱後,面對面地裸露著身體在前廳的地毯上坐了下來。

19)在浴室里,燈已關掉,一支蠟燭照亮了愛德蒙松身上的某些部位。水滴在她身上閃耀著亮光。她躺在浴缸裡面,兩隻手平行地伸開,輕輕地拍打著水面。我靜靜地看著她。我們相視而笑。

20)我躺在床上,努力要讀完這一章。愛德蒙松頭上裹著毛巾,光著身體在房間里轉悠,她慢條斯里地走動,雙乳高聳,雙臂在空中緩緩地擺動,在我的眼前划出無窮盡的園弧。我的手指壓在讀到的那一頁上,我期待著自己繼續往下讀。她不停地轉動,翻閱信件,整理文件。她離開書桌向我走來。她坐在靠背椅上,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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