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肉慾與死亡

這幾天,「田歌號」幾乎游遍愛琴海的每個角落,穿行在歷史與神話、海風和月光中。船上實施著嚴格的無線電靜默,甚至連電視都基本不看,所以外界的風暴絲毫沒有影響船上的伊甸園氣氛。美崙美奐的遊艇,強健英俊的戀人,細心的希臘女僕……田歌過的是公主般的生活。她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被父母捧在手心裡長大。但這些天她才知道了「富裕」和「豪富」的區別。

船長彼得對外界的風暴幾乎一無所知。遊艇落錨期間他不愛看電視,常常一人坐在船頭,嘴裡叼著煙斗,凝視著海上的夜景和島上輝煌的燈光。女僕瑪魯婭愛看電視節目,因而對外界的風波多少有所了解。她最先認出鮑菲是百米之王,隨後又知道他是一個豹人——報道中艱澀的辭彙她聽不大懂,好像並不是說他的父母親是獵豹,而是說謝的身上長有獵豹的肌肉,所以他才跑得這樣快。這真是條驚人的消息,可惜沒有談話的女伴。男伴也沒有。上次受了船長的搶白,至今她心裡還窩著火呢。她寧可讓這條消息爛在肚裡,也不告訴這個死板的男人。

這些天,田歌已逐漸進入主婦的角色,是一個親切的受到僕人愛戴的主婦。早上她宣布:

「船長,瑪魯婭,明天我們返回比雷埃夫斯港,鮑菲準備回雅典參加閉幕式。今天是遊玩的最後一天,就在附近隨便轉轉吧。還有,」不知為什麼,說下面的話時她有些羞澀,「我想問一下,如果田歌號要去美國或中國,你們是否仍願意留在船上工作?」她看著鮑菲補充道。「這也是鮑菲的意思。」

瑪魯婭高興地說:「我很願意繼續為你們服務。」

船長在猶豫,田歌說:「船長是有家室的人,鮑菲說可以為家人也作出安排。」

船長感激地說:「謝謝你們的慷慨,我同妻子商量後再答覆你們,我個人很願意。」

「好的,請船長啟航吧。」

這一整天,田歌始終偎依在戀人的懷抱里,隨著愛琴海的波浪輕搖慢盪。就象多數充滿綺夢的女孩,她也夢見過自己的白馬王子,他乘著神駿的白馬,或是開著一輛羅爾斯-羅伊斯而來。但她從未夢見他會乘著一艘銀光閃閃的遊艇。她怎麼會沒有想到這一點呢,這才是最美的夢境呀。

兩天前鮑菲已正式向她求婚,要她放棄學業,跟他到美國去。一種新的生活展現在眼前。對它,田歌既有憧憬和新奇,也有隱隱的惶惑。

這些天,鮑菲一絲不苟地履行了初上船時的承諾,表現完全是一個完美的紳士。白天他們偎依在一起,晚上他則吻別田歌,回到自己的房間。終日耳鬢廝磨,揉來搓去,能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在最後一天,兩人之間有著微妙的緊張,她小心翼翼地躲避著某種潛流,努力維持著兩人關係的正常航向。等到晚上兩人吻別後,她甚至大大鬆了口氣。

她已經清楚地觸摸到,在鮑菲的血脈中,情慾之火已十分兇猛十分狂野。他的肌肉變硬了,每一次無意的碰撞都能激起神經質的顫慄。這並不奇怪,幾天的肌膚相接是最高效的燃料,慢說是一個強悍的男人,就連田歌本人也常常不能自持。

她獨自躺在寬敞的雙人床上,凝視著窗外的圓月。今天正是月圓之夜,她幾乎能感到月球引力在自己體液中激發的潮汐。現代人類學的研究復活了古代的天人感應思想,比如人們發現,婦女經期與月亮盈虧有直接的關係。在大洋洲及南美洲的一些原始部落里,婦女的經期嚴格遵照月亮的時刻表:滿月時排卵,新月時來經。現代人已被房屋和燈光隔斷了與月亮的天然聯繫,不過人類學家做過實驗,讓城市婦女睡在一間按月光調節燈光的屋內,半年後她們竟完全恢複了自然經期。人類學家還證明,滿月會引起大腦左右半球電磁壓差的顯著變化,因此,在滿月期間,狂燥病患者、癔病患者、夢遊症患者發病的可能性會增大。

田歌不知道該不該把責任推給滿月。但無論如何,今晚她體內的情慾之河比往日更加洶湧。她眼前一直晃蕩著那具獵豹一樣剛勁舒展的軀體:寬闊的肩頭,修長強健的雙腿,微凹的腰彎,凸起的臀部……隨著她的回味,心底會泛起一波波的震顫。有時她想,何必一定要守住這段堤防?為什麼不讓河水順著它的自然之勢渲瀉一次?但她終於克制了自己的慾望。

為了自己的諾言,也為了鮑菲,她要把處女寶留到婚禮之夜。

既然睡不著,就給爹媽打電話吧。算來北京是早上7點,爹媽去晨練可能還沒回來。但電話一接通,對方立即拿起電話,速度快得象百米沖剌:

「喂,是延豹嗎?」

船上不是可視電話,田歌看不到媽的表情。她很奇怪,莫非他們正好在等豹哥的電話?「媽,是我,歌子。豹哥怎麼了?」

媽媽顯然大喜欲狂:「小歌子?你好嗎?你那兒沒出什麼事吧,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不來電話?」

田歌多少有點納悶:「我這兒很好。幾天前我給家裡去過信的。怎麼了?」

反覆詢問後,媽媽才放心了:「你豹哥來電話說,他到愛琴海各個港口去找你呢,我們想你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家裡快急死了!」

「豹哥是咋說的?」

「他說的很含混,說牽涉到謝豹飛的身世之秘。」

「還是說什麼路易斯的精子呀,我早把它忘啦。」田歌想:我不關心什麼身世之秘,我愛他,即使他身上有路易斯的血脈,即使他是從亞馬遜叢林里撿來的野人崽子。那邊,爸爸也湊到電話旁追問道:

「歌子,真的一切都好嗎?你不要瞞我們。」

「真的一切都好,一切的一切都好,你們要我說幾遍才相信呢。豹飛已經正式向我求婚,讓我馬上就跟他到美國去。我還沒有答應,我說等和父母商量後再回話,不過我想你們一定會同意的。這些天我們幾乎游遍愛琴海的每一個角落,明天準備返回雅典。豹飛對我非常體貼,我很幸福。有時我甚至想,命運對我太偏愛了。媽,還記得走前我對奶奶的保證嗎?」她羞澀但明白無疑地說,「這些天我們一直沒越過那條界限。奶奶好嗎?想她的孫女嗎?」

「你奶奶很好,一直在念叨著你哪。歌兒,婚姻大事要慎重,等回來冷一冷再作決定。你的信中說他的性格有點粗暴?」

田歌已經不喜歡「外人」批評自己的夫君了:「爸爸,沒事的,哪個男人沒一點脾氣?再說,能夠馴服劣馬才是好騎手哩。對吧。」她笑道,「爸爸晚安,不,應該說早安吧,我要睡覺了。」

掛斷電話她不由想起豹哥,這會兒他一定在四處奔波,要救妹妹於危難之中哩,這使她又好笑又感動。最好明天能遇上他,一塊兒返回雅典。相信他與豹飛一定會成為好朋友,同是短跑運動員,名字中又都有一個「豹」字,真是難得的緣份。

她想起小時候那次險遇,蜜蜂鑽進她的頭髮里,豹哥手忙腳亂地趕走蜜蜂。她哭累了,伏在豹哥的背上沉沉睡去。醒來後,才發現豹哥的左臉腫得老高……爹媽給的美食她都要留下來,等豹哥放學回來與他分享。她常常是偷著乾的,並不是怕父母知道,而是這樣更多一份小兒女的情趣……豹哥在很遠的地方看著她,面色焦慮。她嬌嗔地問:豹哥,你為什麼不高興?是對我的丈夫嗎?

她在紛亂的夢境中入睡,皎潔清冷的月光透過窗帷灑進來。今天是滿月之夜。

謝豹飛告別田歌,回到自己卧室,立在窗前,獃獃地仰望著。月色清冷而憂鬱。45億年前它就高懸於天際,照著蠻荒的地球,照著地球上逐漸演化的生命,從20億年前的淺海藻類,5.4億年前的寒武紀生物群,2億年前不可一世的恐龍家族,直到哺乳動物。也許,哺乳動物與月亮有更深的淵源。當哺乳動物從爬行動物獸弓目分化出來,於2.3億年前第一次出現在地球上時,它們是膽怯的耗子似的小動物,在恐龍的淫威下晝伏夜出。在長達億年的歲月里,盈虧不息的月亮是它們生活中的唯一刻度,是它們的心靈之源。直到6500萬年前,恐龍家族衰落,卑微的哺乳動物卻延續下來,成了地球的新霸主,並演化出獅虎熊豹等強悍的獸中之王。這就難怪所有哺乳動物(包括人類)的生命周期與月亮盈虧有著密切的關係。

早在少年時代他就知道這種聯繫。滿月時,他的血液中會莫名其妙地涌動著狂暴之潮。有時他能把它壓下去,有時則會失控,進而演變成與夥伴的惡戰,他用牙齒代替拳頭,體味著牙齒間的快感。

這些行為在父母的嚴責下收斂了,潛藏起來,父母也逐漸把它忘掉了。但在成年之後,他不無恐懼地發現,在他血液中滋生了另一個狂暴之源——性慾。當性慾高潮恰與滿月之夜相合時,狂暴的野火常常燒毀一切樊籬。

溫哥華、香港、曼谷的狂暴之夜。那些可憐的妓女。

他知道自己是一個兩面人。平時他是一位紳士,但當體內的魔鬼醒來時,他就是另一個人了。田歌是我心目中的愛神,我絕不會在她的軀體上放縱那個魔鬼……但五天來的耳鬢廝磨濃縮著他的情慾,如今它已經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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