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女子 第一章 逃亡

她右腳一崴,摔倒在地。狂風從南邊坡頂上呼嘯而下,抽打著路兩邊的樹木,把她的呼喊變成耳語,颳走她的圍巾投入黑暗之中。她慢慢坐起身,手掌撐在碎石子地上直起身體,然後側身一扭,解放了壓在身下的腿。

她右腳的便鞋就躺在腳邊的地上。她穿上鞋才發現鞋跟掉了。她東張西望,開始找她的鞋跟,手腳並用地迎著風爬到山坡上。右膝蓋觸地的一瞬間,她疼得瑟縮了一下。

她很快就放棄了,試著掰掉左腳鞋子的鞋跟,但是不成功。她放下鞋子,背對著風站起來,身子因為風的肆虐和陡峭的下坡路而不住地後傾著。她的長袍貼在背上,下擺被吹得在身前翻飛,頭髮緊貼著雙頰。她踮起右腳,好代替掉落的鞋跟,一瘸一拐地下了坡。

坡底下有座木橋,橋後約一百碼是條岔路,黑夜裡看不清路口的路標上寫的是什麼。她停下腳步,沒去看路標,而是四下張望。雖然這裡的風不像坡頂那般暴虐,但她卻在顫抖。左手邊的樹叢在風中晃動不止,樹叢後的黃色燈光若隱若現。她選擇了左邊的岔道。

走了一小會兒,她來到路邊樹叢中的一小塊空地。這兒光線充足得多,清楚地照出一條小徑。小徑從大路岔出去,蜿蜒而行,穿過這片小空地。光線的源頭是小徑盡頭的一間房子,光從薄薄的窗帘里透出來。

她沿著小徑走到屋子前敲了門,沒人應門。她又敲了一次。

一個沙啞冷淡的男人聲音說道:「進來。」

她把手擱在門把手上,遲疑了。屋裡沒傳出其他的聲音,而屋外處處都是呼嘯的風聲。她再次輕輕敲了門。

那個聲音又響起來,語氣和之前一模一樣:「進來。」

她打開門。風猛地刮進來,她全靠兩手死死地抓緊把手才沒摔倒。風穿過她闖進屋子裡,把窗帘吹得鼓了起來,桌上一份報紙被吹散了。她拚命關上門,身體抵著門說道:「很抱歉。」她得很費力才能把每一個字都說清楚,而且不帶口音。

正在壁爐邊清理煙斗的男人說:「沒關係。」他古銅色的眼睛和他沙啞的嗓音一樣沒有感情,「我馬上就弄好。」他並未從椅子里起身,手中的小刀正在刮著煙斗的內壁。

她離開門,跛著腳朝前走,微微蹙著眉頭,困惑的眼眸審視著面前這個男人。她是個高個子女人,儘管腿瘸了,頭髮被風吹得蓬亂不堪,雙手和赤裸的雙臂都被路上的礫石弄髒並割傷了,禮服上的紅縐紗也一起遭了殃,但她的姿態仍然很驕傲。

她說話依舊費力:「我得趕去火車站,但我扭傷了腳踝。」

男人停下手裡的工作,抬起頭來。他面色蠟黃,相貌很有特色,一頭亂糟糟的頭髮和他的眼睛顏色相近,神情既談不上敵意也算不上友善。他看看女人的臉,又看看她撕裂的裙子。接著他頭也不回地喊道:「嗨,伊芙琳。」

男人身後的門道里走進來一個女人。她身材苗條好似少女,但有一張成熟女人的面孔,穿著一身黃褐色的運動服,消瘦的臉被太陽晒黑了。她眸子黑亮,還有一頭深色的短髮。

男人沒有回頭看她。他朝著紅衣女人點了點頭,說道:「這位是——」

紅衣女人打斷了他的話:「我叫路易絲·菲舍爾。」

男人說道:「她扭傷了腳。」

伊芙琳探究的黑眼睛從紅衣女人身上挪到男人身上。她看不到男人的臉,就又把目光落到女人身上。她露出微笑,語速很快地說道:「我正好要回家,可以順路把你送到邁爾谷。」

紅衣女人幾乎要微笑起來,她那好奇的目光讓伊芙琳唰的一下紅了臉,也讓她的面容多了幾分不馴。伊芙琳很漂亮,但和她站在一起的紅衣女人就顯得更漂亮了。她睫毛濃密,一雙眸子很長,在光滑的寬額頭下顯得比例恰到好處。她的嘴不算小,但流露出敏銳和易變的特質。壁爐的火光中,她的臉龐仿若雕塑一般線條分明。

男人吹著手裡的煙斗,吹出一小團黑色的粉末。「不用急,」他說,「早上六點之前不會有車的。」

他抬眼看著壁爐架上的鐘,指針顯示的是十點三十三分。「你為什麼不幫她治療一下腿呢?」

紅衣女人說:「不,不用麻煩,我——」她把重心移到扭傷的那條腿上,疼得整個人瑟縮了一下,伸手抓住椅背才穩住身體。

女孩快步走向她,懷著歉疚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沒想到,請原諒我。」她伸出一隻手扶住紅衣女人,讓她坐在椅子上。

男人起身將煙斗放在壁爐架上的時鐘旁邊。他中等身材,但體格粗壯,看起來比實際要矮一些。他的脖子從灰色毛衣的V字領露出來,短粗而結實有力;毛衣下是寬鬆的灰色長褲和沉重的棕色皮鞋。他折好小刀,收回口袋裡,這才轉向路易絲·菲舍爾。

伊芙琳屈膝跪在紅衣女人身邊,拉下她右腳的長筒襪,緊張得有些語無倫次,像只母雞似的發出同情的嘟囔聲:「你膝蓋也刮傷了啊,哎呀!看看你的腳踝都腫成什麼樣子了,你實在不該穿著這種鞋子走這麼長的路。」她的身體擋住了紅衣女人的腿,那男人看不到。

「好了,坐穩了,我很快就處理好。」她拉下扯破的紅裙子遮住那光裸的腿。

紅衣女人禮貌地笑著,小心翼翼地說:「你真是太善良了。」

女孩跑出了房間。

男人手裡拿著一包捲煙。他搖了搖,三根香煙從盒子里冒出頭來,約莫半英寸。他遞向她。「抽嗎?」

「謝謝。」她抽出了一根,含在嘴裡,在男人拿了根火柴為她點煙時看了看他的手。他手骨粗大,結實有力,但不是工人的手。當他給自己點煙時,她透過睫毛打量著他的臉。他比第一眼見到時要年輕一些,應該不超過三十二三歲。火柴跳動的閃光下,他的五官也不再那麼冷漠無情,而變成了嚴謹。

「摔得很重?」他一副純閑聊的口吻。

「我真希望沒摔成這樣。」她拉起裙擺,先看看自己的腳踝,再看看膝蓋。腳踝還沒變形,腫得不太厲害;膝蓋上則有一道很深的剮傷和兩道稍淺一些的傷口。她用食指輕撫著傷口的邊緣。「我不喜歡疼痛。」她說得很真誠。

伊芙琳帶回來一盆熱氣騰騰的水、衣服、一卷繃帶和藥膏。她睜大黑色的眼睛看著眼前的一男一女,但在兩人看向她的時候,又垂下眼瞼,藏起了她的驚訝。「我現在就幫你處理傷口,一分鐘之內就能全弄好。」她又屈膝跪在紅衣女人身前,雙手動作有些緊張,濺出了些水在地板上。她就跪在男人和路易絲·菲舍爾的腿之間。

男人走到門邊,頂著風把門拉開半英尺寬的一道縫。

紅衣女人請那女孩幫她把腳踝處洗凈。「得等到早上才有火車嗎?」她咬著唇,心事重重。

「是的。」

男人關上門,說道:「一小時之內就會下雨。」他添了些柴火到壁爐里,然後兩腳岔開站著,雙手插在口袋裡,香煙叼在一側嘴角,看著伊芙琳處理女人腿上的傷,神色很平靜。

女孩擦乾紅衣女人的腳踝,開始裹上繃帶。她動作越來越快,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紅衣女人幾乎又要笑出來了,但她沒有,只是說道:「你人真好。」

女孩喃喃說道:「沒什麼。」

門上響起三聲急促的敲門聲。

路易絲·菲舍爾一驚,手中的煙掉在地上,雙眼驚恐地四下看著。女孩頭也沒抬,繼續手上的工作。男人轉臉看向門,無論是神色還是舉止中都像是沒注意到紅衣女人的恐懼。他以沙啞而平淡的聲音喊道:「別敲了,進來。」

門開了,一隻滿是斑點的大丹狗跑了進來,後面跟著兩名身穿晚禮服的高個子男人。大丹狗直接來到路易絲·菲舍爾跟前,鼻子嗅嗅她的手。路易絲·菲舍爾則直視著剛進門的兩個男人,眼神中沒有一絲膽怯,也沒有一絲溫暖。

其中一名男人摘下他那頂與外套相搭配的蘇格蘭呢灰色帽子,走到她面前,微笑道:「這就是你落腳的地方?」他看到她腿上的傷和繃帶時,笑容消失了。「怎麼回事?」

他大約四十歲上下,衣著整潔講究,舉止相當優雅,一頭黑髮梳理得很服帖,留著細心修整過的黑色小鬍子。他那雙聰明的黑眼睛正關切地看著女人。他把大丹狗推開,握住女人的手。

「我想傷得不重。」她並未回以笑臉,聲音冰冷,「我在路上摔了一跤,扭著了腳,這兩位很——」

男人轉向身穿灰色毛衣的主人,伸出手來,飛快地說道:「謝謝你這麼照顧菲舍爾小姐。你是布拉希爾,對嗎?」

穿毛衣的男人點點頭。「那你就是凱恩·羅布森了。」

「正是。」羅布森扭頭看向另一個還站在門邊的男人,「這位是康羅伊先生。」

布拉希爾頷首示意。康羅伊說了聲「你好」,然後走向路易絲·菲舍爾。羅布森大約六英尺高,康羅伊比他還高出一到兩英寸,也年輕十來歲左右。他有一頭金髮,肩膀寬闊,身材修長,腦袋雖小卻形狀優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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