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網上論「紅」

2003年12月12日,劉心武應邀到人民網強國論壇之讀書論壇做客,與網友論「紅」。

(2點54分)劉心武:各位網友大家好!

劉心武:最近媒體有報道說我在「紅學」研究方面開創了一個「秦學」的分支,我想我

應該把自己「秦學」的基本意思跟網友們交代一下。我主要就是從金陵十二釵的最後一釵秦可卿出發,來進行探佚,我的探佚主要是集中在秦可卿她的真實出身究竟是什麼,也就是說我要探究秦可卿的生活原型。小說寫作其中有一種方法就是把生活當中的原型升華為一個藝術形象。我探佚的結果就指出秦可卿的原型是康熙朝被廢掉的太子的女兒。這個探佚的意義是什麼呢?有四個層次的意義,第一個層次可以從中了解曹雪芹寫《紅樓夢》所處的康熙、雍正、乾隆三個王朝的大背景。第二個層次可以從中了解曹雪芹他的家族的命運的起伏跌宕。第三個層次可以從中了解曹雪芹本身的命運。第四個層次這是最重要的一個層次,就是要了解曹雪芹在寫《紅樓夢》的時候他的藝術思維和他的創作心理。我的研究成果集中反映在我的三本書裡面,第一本是《秦可卿之死》;第二本是《紅樓三釵之謎》,我把第一本書發展成為從秦可卿到賈元春到妙玉的命運的探佚;第三本是2003年最新出版的《畫梁春盡落香塵——解讀〈紅樓夢〉》。

【大爪子】:劉心武老師,與《紅樓夢》人物小說相比,俺更喜歡你的當代題材小說。以為你寫夠了《紅樓夢》人物小說,回過頭來再寫當代,會寫得更加地道的。

劉心武:我研究《紅樓夢》,其中有一個動機就是從曹雪芹大師的寫作當中來汲取營養,使我能夠更好地來寫當代題材小說,我2003年發表了兩部中篇小說,都發表在《當代》雜誌上,一個是第二期的《潑婦雞丁》,一個是第六期的《站冰》,不知道你看了沒有,我覺得我從曹雪芹的創作當中獲得的最好的營養就是對那些別人忽略的小人物的關愛。

【明敏】:前段時間看了幾十頁「紅樓」,竟看出許多佛學的東西來。不知劉心武先生是否有同感?

劉心武:我覺得要注意到曹雪芹寫《紅樓夢》顯然從佛學裡面汲取了很多的營養,但是他又跳出了佛學的框架,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思維。他通過賈寶玉這個形象表達了一種追求在俗世中過詩意生活的執著的嚮往。

【渭水散人】:先生最喜歡《紅樓夢》上的哪一個人物呢?為什麼?

劉心武:我最喜歡的是妙玉這個人物,有人對我這種喜好很吃驚,比如王蒙曾經對我說,妙玉討人嫌。但我覺得妙玉是一個被曹雪芹極為珍愛的人物,在金陵十二釵當中,其他十一釵要麼就是四大家族中的女性,要麼就是嫁到四大家族裡去的女性,惟有妙玉她和四大家族沒有血緣和婚姻關係,曹雪芹卻把她安排在十二釵中並且排名在王熙鳳前面。我喜歡她的原因都體現在我的《妙玉之死》小說及相關的文章裡面。

【唐山居士】:我問嘉賓一個比較嚴肅的問題:電視劇對於焦大這個人物的忽略是不是一種嚴重的缺陷?

劉心武:我不記得電視劇里是不是表現了焦大和怎麼表現的了,但是我對唐山居士非常重視焦大這個人物加以肯定。焦大這個人物幾乎把我前面所說的「秦學」探佚的四個層次都洞穿了,當然這不是幾句話能說清楚的,我們共同體味吧。

【lxhl】:劉心武先生好,我沒記錯的話,你原是大連人,現住在鞍山。《紅樓夢》的誕生恰恰和這兩個地方有關係。《紅樓夢》誕生在海城轄區的岫岩大孤山,大孤山後來歸大連,現在歸丹東東港市。曹雪芹寫《紅樓夢》主要在大孤山,也在岫岩住了一段時間。他親撰的家譜,就是按岫岩大孤山其本家的家譜修成的。現在岫岩又在鞍山轄區,對此你有何感想?

劉心武:抱歉我不是大連人,現在也不住在鞍山,我定居在北京。但是,我對你提出的《紅樓夢》的源頭的信息非常重視。周汝昌先生在研究《紅樓夢》的祖籍方面貢獻很大,但他似乎也還沒有注意到您所掌握的信息。希望我們能夠繼續聯繫,也許您所提供的信息能更深入地揭示出曹氏家族的源流。

【唐山居士】:只有焦大和劉姥姥這兩個人物有人民性,而其他人物則是表現的是貴族的沒落。

劉心武:我研究《紅樓夢》不使用人民性這個概念,只使用人這個概念。我認為《紅樓夢》的偉大就在於它從來不用群體取代個人,它似乎總是在告訴我們一個活生生的個體比任何偉大的概念都更值得我們重視。

【黑趵】:嘉賓,晴雯有段評論寶玉與丫環碧痕洗澡的事兒,其中意味很深,你覺得?

劉心武:意味當然很深,這是曹雪芹的高明之處。賈寶玉是最善於意淫的,他絕對是尊重碧痕的,他洗完澡以後席子上汪著水,這很有意思。

【渭水散人】:心武先生,我是從讀《班主任》和《愛情的位置》認識您的,但這麼多年來,我似乎更喜歡您發表的隨筆,寫得文筆輕鬆,耐人尋味,不知道您更看重您的何種文字呢?

劉心武:我現在的寫作涉及四個方面:一、繼續寫小說;二、研究《紅樓夢》;三、寫建築評論;四、寫大量的散文隨筆。我最新的一篇隨筆題目是《在柳樹臂彎里》,裡面沒有涉及《紅樓夢》,但是可以看出我從《紅樓夢》里獲得了一種大悲憫的情懷。謝謝您支持我繼續撰寫隨筆。

【唐山居士】:我要是會寫小說,就寫唐可卿,而不寫秦可卿。人家寫過的你再去描有什麼意思?

劉心武:您應該注意到,第十三回秦可卿死亡的那一回,曹雪芹出於非藝術性的考慮接受了脂硯齋的建議,刪去了已寫好的四五葉文字,繁體字的「一葉」,實際上相當於如今的兩個頁碼,你看刪去了多少!而且在第八回的末尾曹雪芹又不得不打了一個「補丁」,說秦

可卿是一個「養生堂」的棄嬰,還有回裡面寫到有個張太醫給秦可卿看病,但正文裡面卻又並沒說張太醫是個太醫,這些都是怎麼回事兒?可見,曹雪芹在寫秦可卿這個形象時內心裡有極大的苦悶。所以,我不去寫在作品裡已經表現得很充分的比如說薛寶釵,而要去寫秦可卿,這就是因為我要探佚,也就是儘可能地揭示出、恢複出曹雪芹因為「避文字獄」,而不得不刪改的那些他本已經寫出或想寫出的內容。

【三輪車】:劉先生,一部虛幻的《紅樓夢》讓多少文人墨客爭得死去活來,值得么?藝術家是不是更應該把注意力放在對社會現實的反映上?

劉心武:值得。因為人活著需要有精神享受,《紅樓夢》在虛幻的詩意描繪中,使我們獲得死去活來卻沒有真正死去的快樂,難道這還不值得嗎?

附帶說一下,可能有的網友還不清楚什麼是「探佚」,「佚」就是丟失的東西,「探佚」就是把丟失的東西找回來。《紅樓夢》是一部最後沒有完成的小說,曹雪芹留下的遺稿大體上只是前八十回,如果更精確地說,第六十四回、六十七回都很可疑,不一定是曹雪芹的文筆。所以《紅樓夢》丟失的東西太多了,請大家一定要注意到後四十回不是曹雪芹的原著,是一個出版商程偉元和一個各方面水平遠比曹雪芹低的高鶚拼湊的。再請大家注意,曹雪芹也不是沒有寫出八十回以後的文字,從脂硯齋的批語當中透露出曹雪芹已經寫出了一些大悲劇的結局性文字,比如賈寶玉被逮入獄,在獄神廟中小紅和茜雪都曾去安慰、幫助他,茜雪是在開始前幾回中因為寶玉醉後摔茶杯就被攆出去的一個丫頭,許多讀者都以為這個角色非常不重要,因為她很快就消失了,但曹雪芹有一個完整的構思,在大悲劇的結局中她卻突然出現,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可惜這些已寫成的文字都丟失了。所以,「紅學」研究的一項重大任務就是儘可能地把丟失的東西找回來,這就是探佚。

【太空塵埃】:「紅學」對我國的文化是進步還是倒退?

劉心武:「紅學」搞好了對我國的文化一定是起到推動的作用。2000年我曾經應英中文化協會、倫敦大學邀請去做兩場關於《紅樓夢》的演講,我深切地感覺到英國的莎士比亞及作品現在已經成了中國小學生以上的普通知識領域裡的人物,但曹雪芹和《紅樓夢》卻還沒有進入到英國的所有大學生的普通知識結構里。莎士比亞當然好,我們應該引進、借鑒,但是文化首先要考慮它的載體,中國文化的載體是漢字,《紅樓夢》用漢字寫出了那麼偉大的篇章,它所形成的一門「紅學」當然值得我們使用漢字的人仔細研究,並且使曹雪芹和《紅樓夢》成為整個人類的共享文明的組成部分,進入到全世界所有小學生以上的普通知識結構裡面。

【愛在天地蒼茫時】:劉心武老師轉而研究「紅學」,是不是因為生活中值得寫的東西太少?

劉心武:恰恰相反,我現在還寫有一定數量的小說、大量的隨筆以及建築評論文章。生活中值得我寫的很多,我所苦惱的是這些涌到心頭的素材如何用漢字表達出來。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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